初春的時候,我們會站在陽臺上,吱哇亂叫著,聽著春雷從天邊席卷翻滾,把全世界的雨水從空中傾瀉下來。它們沖刷著街道,工廠,學(xué)校,山巒,伴著密集的雷聲,山坡開始滑動,赭石色的黃土形成一條洶涌的河流,它們沖向街道,沖向馬路。天空中,那些閃電在各個丘陵上來回穿梭,像一些長著一雙長腿的巨人,在天地間悠閑漫步。那神奇的場景令所有孩子目瞪口呆,只能從捂住雙眼的縫隙間偷偷地窺視??赡菢拥谋┯陙淼每烊サ靡部?,過不了多久,雨就會停。我們知道,大人們會照舊拿著掃把和鏟子等工具,去清除那些被暴雨沖壞的地方,而我們,則會提著一個小小的籃子,在父母的叮囑下匆匆去往附近丘陵的樹林里,那里的竹筍在下過雨后總會長得特別快,特別鮮嫩。147
陰雨連綿的春天。暴躁炎熱的夏天。風(fēng)聲肅殺的秋天。冰冷刺骨的冬天。
盆地就像一個獨立的王國,我們被圈養(yǎng)在里面。春夏秋冬,生老病死,我們無法拒絕它們,它們永恒地到來,就好像這個王國永恒的存在。
148
韓少功的《馬橋詞典》一書中,隱約記得有這么一個段落。馬橋人習(xí)慣這樣劃分他們的人生。男子十八歲以前或者女子十六歲以前的生活都叫“貴生”,與此相關(guān)的概念是“滿生”,指男子三十六歲和女子三十二歲以前的生活?;钸^這一段時間就算是活滿了,再往后就是“賤生”了,不值價了。死得早才好,死得早才貴。
我在子夜的床頭看到這一段時,深以為然。
149
十六歲那年,我交了我的第一個女朋友。我們盡量把自己打扮得足夠成熟,以方便在遠離校園的日子里,我們能去往我們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于是,在一家賓館的前臺,我們遭遇到了質(zhì)疑。我不知道開房是需要身份證的,當(dāng)然,她也不知道。那是我的人生記憶中第一次遭遇到尷尬的一刻。那個一臉庸庸碌碌的中年人警察般地盯著我們,我抽著煙,臉紅到了脖頸,她的眼睛則好像和鞋子親密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正在這時,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年齡相仿的女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他似乎和前臺那個男人很熟,他叼著煙沖著前臺的男人說,老黃,你知道個屁,人家這才叫愛情,我們這,是他媽偷情。老黃似乎有點怕他,唯唯諾諾地笑著解釋,他們還不到年紀(jì)啊。那男人摸著自己的肚腩,笑著說,你個豬腦子,到了年紀(jì)就他媽的沒了。是吧,姑奶奶?旁邊的女人沖他擰了一把,一臉皺紋地媚笑,走了。趁他們說話,我的女朋友拖著我離開了那家賓館,像逃命一樣。身后的那個男人笑著叫我們,我們走得更快了。走的時候,我很被動,因為我一直在想那個男人的話,什么叫沒了?
那天的這個意外導(dǎo)致了兩個結(jié)果。一個是,我和她的處男及處女之身又毫無意義地保留了兩年。另一個則是,我開始琢磨,愛情這個東西很有可能是說沒就沒的。至于什么時候沒,這個我不清楚。我想,等我有了肚腩的時候,我就應(yīng)該知道了。
現(xiàn)在,我很佩服我當(dāng)時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