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叁
許多工作是需要齊頭并進的，李政被陸從駿當(dāng)槍使，完成了在二老心里投下巨石和毒藥的任務(wù)，但陳家鵠對惠子的一顆紅心依然陽光如初怎么行？不行的，必須同樣投下相似的物質(zhì)：石頭、迷霧、毒草、爛泥……這個任務(wù)只有陸從駿親自出馬。
這天午后，陳家鵠背對著門，躺在沙發(fā)上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在埋頭研究敵二十七師團的資料。收音機里一個帶河南口音的男播音員在播報今日新聞，說什么武漢雖然失守，但前線軍心依然高亢未損，薛岳麾下八十三師靈活利用地理優(yōu)勢，集中優(yōu)勢兵力，在澧江一帶與敵二十七師團英勇周旋，昨晚在臨坪村發(fā)生正面交戰(zhàn)，殲敵八百余人，俘虜近百人，并繳獲大量重型武器……說到這里收音機戛然而止。
陳家鵠以為是停電了，起身看，見陸所長手上提著一只黑色公文包，正立在背后對他笑，指著收音機，“虧你受得了，就這水平也配在喇叭上說話?！标惣淫]看一眼他手里的黑包，以為陸所長是來給他布置新任務(wù)的，笑著說教授已經(jīng)布置過了。陸所長問是什么任務(wù)，陳家鵠指了指收音機，“你剛才說得不錯，就這水平還在喇叭上說話，按理說我應(yīng)該受不了，不去聽它，可是為什么我還要聽？因為它能夠給我提供敵二十七師團的信息，而信息能夠激發(fā)我的靈感，成為我工作的保障。”
“你的意思是，教授讓你破譯敵二十七師團的密碼？”
“是的。”
“可杜先生不是讓你們先破譯重慶的特務(wù)密碼？”
陳家鵠想起教授說的“統(tǒng)一口徑”，故意顯得不耐煩地說：“是的，杜先生讓我們煮白米飯，可現(xiàn)在的狀況是，敵特二號線的信息量太少，我們手中根本沒有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怎么做白米飯？做不了，我們就做其他的。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目前前線戰(zhàn)事吃緊，戰(zhàn)局嚴(yán)峻，時不我待啊。”
陸所長想了想說：“也對，沒法破敵特線，你們試試攻堅軍事密碼總比閑著強。有進展了嗎，現(xiàn)在到哪一步了？”
陳家鵠笑著說：“進展當(dāng)然有，至于到哪一步了，說了你也不懂?！?br>
陸所長說：“你說說看?！?br>
陳家鵠摸了摸鼻子，“它與已經(jīng)破譯的二十一師團的密碼完全不同，二十一師團所用的密碼是簡單的指代密碼，原理如同密碼箱，這一點教授向你解釋過，我就不多說了。相比之下，二十七師團的密碼要復(fù)雜得多。這么說吧，譬如你的名字，用二十一師團的指代密碼進行加密后變?yōu)槊芪?312、17652、9063，我只需一把密鑰，就能將它重新變回明文‘陸從駿’。但在二十七師團的密碼系統(tǒng)中，我卻需要三把不同的密鑰才能完成解密，你明白嗎？每個字都需要一把單獨的密鑰來解開，這是其一；其二，其密鑰不但繁多，而且繁復(fù)。我們?nèi)绻麊渭円话岩话训厝フ遥退銣惽烧业搅艘话?、兩把，對于破解整部密碼來說毫無用處。一把只能破解一個字，滄海一粟，杯水車薪。所以，我們的根本目標(biāo)是找出每把密鑰之間的聯(lián)系，也就是它們的共性--基礎(chǔ)密鑰，再反過來打造執(zhí)行密鑰，只有這樣才有完全擊破它的可能。”
陳家鵠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陸所長，發(fā)現(xiàn)他一張臉拉得老長，顯然是有得聽沒得懂，于是笑笑，“看吧，我說了你聽不懂，再說下去顯然只有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浪費我的精力與口舌。”
“那就不說這個?！标懰L點了點頭，“我們今天不談工作。”
“哦，那談什么？”陳家鵠饒有興趣地望著他。
“談你的私事?！标懰L正色道。
陳家鵠自嘲道：“想回趟家都不成，還談何私事哦。”陸所長說初戰(zhàn)告捷，立了功，想回趟家其實應(yīng)該，但杜先生斷然拒絕，“知道這是為什么嗎？”陳家鵠搖頭說不知道。陸所長說：“是為了你的安全！”陳家鵠苦笑，“又回絕了我，又要我感激不盡？別這么冠冕堂皇行嗎？”陸所長緊盯著他，說：“這絕非冠冕堂皇，真的是有人想要你的命！”
自從踏上中國的土地后，曾有不少人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警告過他，有人想要他的命。先是共產(chǎn)黨那邊的人對他這樣說，現(xiàn)在陸所長又來跟他這么說，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僅僅是個從美國回來的數(shù)學(xué)博士，他的命有這么值錢，值得國、共、日三方如此興師動眾或大動干戈地來爭奪他，謀害他嗎？甚至還影響到他和惠子的感情生活，把他弄到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來，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這么想著，陳家鵠心情不覺煩躁起來，皺著眉頭，說：
“我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你會感興趣的?！标懰L高聲說，隨后打開提包，取出幾份電文給他，“你先看這些吧，這是根據(jù)你破譯的敵特一號線密碼譯出的部分電報，上面兩次提到你--陳家鵠，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吧？”
陳家鵠接過電報一看，不覺驚呼道：“我的天吶，這是真的？”
陸所長點頭，“千真萬確。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借用你的衣帽和飾物這件事吧？”陳家鵠點頭。陸所長便給他講了他們借這些東西去干了什么，還給他講了日本人得到消息后，派出飛機狂轟濫炸的事。陳家鵠聽得呆了，急了，站起身問他老同學(xué)石永偉及其家人的情況。陸所長拿出石永偉一家人的遺照，面色沉痛地說：
“全家無一幸免，整個工廠，連地皮都燒焦了?！?br>
陳家鵠雙手不覺地顫抖著，他捧起石永偉一家人的相片，愣愣地看著，霎時間悲痛萬分，淚如雨下，喃喃地道：“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這樣呀……”陸所長安慰他說石廠長是個戰(zhàn)士，不會白死的?！八窃谖业膽牙镒叩模咧八麘┣笪腋嬖V他你在做什么工作，我說你在破譯鬼子的密碼，他聽了后很欣慰，安詳?shù)刈吡?。”事實上并非如此，石永偉的確向陸所長詢問過陳家鵠在做什么，但陸所長并沒有告訴他，等陸所長想要告訴他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他永遠(yuǎn)也不可能聽到了。陸所長現(xiàn)在撒這個謊，理由很簡單，那就是要用所謂的亡友的欣慰來讓陳家鵠堅定作為破譯師的信念，不敢輕言放棄。
陳家鵠擦去淚水，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陸所長為什么不早告訴他這事。陸所長說：“那時我們很多情況也不了解，不知道跟你怎么說。現(xiàn)在我們都搞清楚了，有人就是挖空心思想謀害你，所以你必須有安全意識，要懂得保護自己?！?br>
陳家鵠點頭，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陸所長又進一步說：“你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嗎？”陳家鵠問是誰。陸所長拿出一張照片來，指給他看，“就是他，一個美國大使館的外交官?！标惣淫]抓過照片看一眼，驚詫道：“他就是海塞斯的那個同胞，薩根？”陸所長點頭，“對，就是他，一手策劃了這次慘無人道的轟炸！”
陳家鵠瞪著薩根的照片，目光咝咝作響，如在燃燒。
陸所長望著久久無語的陳家鵠，心里禁不住放出一絲明快的笑意。這才是他今天來拜訪陳家鵠的真正目的。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要讓陳家鵠對薩根種下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陳家鵠卻蒙在鼓里，他根本不可能想到，這其實是陸所長完成杜先生交給他的特殊任務(wù)--替千里馬祛病--的第一步。
許多工作是需要齊頭并進的，李政被陸從駿當(dāng)槍使，完成了在二老心里投下巨石和毒藥的任務(wù)，但陳家鵠對惠子的一顆紅心依然陽光如初怎么行？不行的，必須同樣投下相似的物質(zhì)：石頭、迷霧、毒草、爛泥……這個任務(wù)只有陸從駿親自出馬。
這天午后，陳家鵠背對著門，躺在沙發(fā)上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在埋頭研究敵二十七師團的資料。收音機里一個帶河南口音的男播音員在播報今日新聞，說什么武漢雖然失守，但前線軍心依然高亢未損，薛岳麾下八十三師靈活利用地理優(yōu)勢，集中優(yōu)勢兵力，在澧江一帶與敵二十七師團英勇周旋，昨晚在臨坪村發(fā)生正面交戰(zhàn)，殲敵八百余人，俘虜近百人，并繳獲大量重型武器……說到這里收音機戛然而止。
陳家鵠以為是停電了，起身看，見陸所長手上提著一只黑色公文包，正立在背后對他笑，指著收音機，“虧你受得了，就這水平也配在喇叭上說話?！标惣淫]看一眼他手里的黑包，以為陸所長是來給他布置新任務(wù)的，笑著說教授已經(jīng)布置過了。陸所長問是什么任務(wù)，陳家鵠指了指收音機，“你剛才說得不錯，就這水平還在喇叭上說話，按理說我應(yīng)該受不了，不去聽它，可是為什么我還要聽？因為它能夠給我提供敵二十七師團的信息，而信息能夠激發(fā)我的靈感，成為我工作的保障。”
“你的意思是，教授讓你破譯敵二十七師團的密碼？”
“是的。”
“可杜先生不是讓你們先破譯重慶的特務(wù)密碼？”
陳家鵠想起教授說的“統(tǒng)一口徑”，故意顯得不耐煩地說：“是的，杜先生讓我們煮白米飯，可現(xiàn)在的狀況是，敵特二號線的信息量太少，我們手中根本沒有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怎么做白米飯？做不了，我們就做其他的。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目前前線戰(zhàn)事吃緊，戰(zhàn)局嚴(yán)峻，時不我待啊。”
陸所長想了想說：“也對，沒法破敵特線，你們試試攻堅軍事密碼總比閑著強。有進展了嗎，現(xiàn)在到哪一步了？”
陳家鵠笑著說：“進展當(dāng)然有，至于到哪一步了，說了你也不懂?！?br>
陸所長說：“你說說看?！?br>
陳家鵠摸了摸鼻子，“它與已經(jīng)破譯的二十一師團的密碼完全不同，二十一師團所用的密碼是簡單的指代密碼，原理如同密碼箱，這一點教授向你解釋過，我就不多說了。相比之下，二十七師團的密碼要復(fù)雜得多。這么說吧，譬如你的名字，用二十一師團的指代密碼進行加密后變?yōu)槊芪?312、17652、9063，我只需一把密鑰，就能將它重新變回明文‘陸從駿’。但在二十七師團的密碼系統(tǒng)中，我卻需要三把不同的密鑰才能完成解密，你明白嗎？每個字都需要一把單獨的密鑰來解開，這是其一；其二，其密鑰不但繁多，而且繁復(fù)。我們?nèi)绻麊渭円话岩话训厝フ遥退銣惽烧业搅艘话?、兩把，對于破解整部密碼來說毫無用處。一把只能破解一個字，滄海一粟，杯水車薪。所以，我們的根本目標(biāo)是找出每把密鑰之間的聯(lián)系，也就是它們的共性--基礎(chǔ)密鑰，再反過來打造執(zhí)行密鑰，只有這樣才有完全擊破它的可能。”
陳家鵠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陸所長，發(fā)現(xiàn)他一張臉拉得老長，顯然是有得聽沒得懂，于是笑笑，“看吧，我說了你聽不懂，再說下去顯然只有一個結(jié)果，那就是浪費我的精力與口舌。”
“那就不說這個?！标懰L點了點頭，“我們今天不談工作。”
“哦，那談什么？”陳家鵠饒有興趣地望著他。
“談你的私事?！标懰L正色道。
陳家鵠自嘲道：“想回趟家都不成，還談何私事哦。”陸所長說初戰(zhàn)告捷，立了功，想回趟家其實應(yīng)該，但杜先生斷然拒絕，“知道這是為什么嗎？”陳家鵠搖頭說不知道。陸所長說：“是為了你的安全！”陳家鵠苦笑，“又回絕了我，又要我感激不盡？別這么冠冕堂皇行嗎？”陸所長緊盯著他，說：“這絕非冠冕堂皇，真的是有人想要你的命！”
自從踏上中國的土地后，曾有不少人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警告過他，有人想要他的命。先是共產(chǎn)黨那邊的人對他這樣說，現(xiàn)在陸所長又來跟他這么說，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僅僅是個從美國回來的數(shù)學(xué)博士，他的命有這么值錢，值得國、共、日三方如此興師動眾或大動干戈地來爭奪他，謀害他嗎？甚至還影響到他和惠子的感情生活，把他弄到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來，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這么想著，陳家鵠心情不覺煩躁起來，皺著眉頭，說：
“我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你會感興趣的?！标懰L高聲說，隨后打開提包，取出幾份電文給他，“你先看這些吧，這是根據(jù)你破譯的敵特一號線密碼譯出的部分電報，上面兩次提到你--陳家鵠，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吧？”
陳家鵠接過電報一看，不覺驚呼道：“我的天吶，這是真的？”
陸所長點頭，“千真萬確。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借用你的衣帽和飾物這件事吧？”陳家鵠點頭。陸所長便給他講了他們借這些東西去干了什么，還給他講了日本人得到消息后，派出飛機狂轟濫炸的事。陳家鵠聽得呆了，急了，站起身問他老同學(xué)石永偉及其家人的情況。陸所長拿出石永偉一家人的遺照，面色沉痛地說：
“全家無一幸免，整個工廠，連地皮都燒焦了?！?br>
陳家鵠雙手不覺地顫抖著，他捧起石永偉一家人的相片，愣愣地看著，霎時間悲痛萬分，淚如雨下，喃喃地道：“怎么會是這樣，怎么會這樣呀……”陸所長安慰他說石廠長是個戰(zhàn)士，不會白死的?！八窃谖业膽牙镒叩模咧八麘┣笪腋嬖V他你在做什么工作，我說你在破譯鬼子的密碼，他聽了后很欣慰，安詳?shù)刈吡?。”事實上并非如此，石永偉的確向陸所長詢問過陳家鵠在做什么，但陸所長并沒有告訴他，等陸所長想要告訴他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他永遠(yuǎn)也不可能聽到了。陸所長現(xiàn)在撒這個謊，理由很簡單，那就是要用所謂的亡友的欣慰來讓陳家鵠堅定作為破譯師的信念，不敢輕言放棄。
陳家鵠擦去淚水，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陸所長為什么不早告訴他這事。陸所長說：“那時我們很多情況也不了解，不知道跟你怎么說。現(xiàn)在我們都搞清楚了，有人就是挖空心思想謀害你，所以你必須有安全意識，要懂得保護自己?！?br>
陳家鵠點頭，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陸所長又進一步說：“你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嗎？”陳家鵠問是誰。陸所長拿出一張照片來，指給他看，“就是他，一個美國大使館的外交官?！标惣淫]抓過照片看一眼，驚詫道：“他就是海塞斯的那個同胞，薩根？”陸所長點頭，“對，就是他，一手策劃了這次慘無人道的轟炸！”
陳家鵠瞪著薩根的照片，目光咝咝作響，如在燃燒。
陸所長望著久久無語的陳家鵠，心里禁不住放出一絲明快的笑意。這才是他今天來拜訪陳家鵠的真正目的。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要讓陳家鵠對薩根種下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陳家鵠卻蒙在鼓里，他根本不可能想到，這其實是陸所長完成杜先生交給他的特殊任務(wù)--替千里馬祛病--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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