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聽得一肚子的火,烤的心肝肺腑又熱又脹,恨不得立時兩腳踹過去,將這老頭子踢個半死,但面對眼下的形勢又不得不將火氣使勁地往下壓,臉上現(xiàn)出一副平靜的表情。馮萬行、許文成則聽得明明白白,原來這黃梅并非是看準了福崧不敢下手動浙江百官才這么安心的,原來是早用了一百二十斤的筐子從鄉(xiāng)民地主那里盤剝填庫了呀!
吳榮烈這邊說得激動,一口氣喘不上來,彎了腰大口呼氣,使勁兒地捶胸。后邊有幾個人急忙上來又是捶背又是撫胸。除了吳榮烈的咳嗽聲,其他人都靜悄悄的不說話,場面好像僵住了。黃梅正想要說些什么,從吳榮烈身后走出一個三十多歲中年人,圓面大口臉色白凈,青緞開旗兒袍上套黑考綢團花棉大褂,套著天青色馬褂,冠頂鏤花銀座,上銜銀雀,是個秀才打扮,長相與吳榮烈有些相似。
那人朗聲道:“黃大人可知道,平陽百姓有兩苦,兩苦不去難平安。這里還有一苦要跟您說說,每年征稅在正稅之外還索要房費、火耗、票錢、升尾等諸多名目。百姓不敢問,就是問了也只能遭來斥罵責打。但因稅目眾多,盡是些畸零小數(shù),交上來的銀子往往不是整數(shù),還需要另外交湊整的升尾銀子。每厘銀子不過千分之一兩,卻要征錢二十文,多收十倍還多。老百姓雖忍了,但并非心無怨氣。去年年末,怎么又改成每厘銀子要征錢二百文,多收一百多倍。請問黃大人,這樣的收法,老百姓還受得了么?還能活下去么?就算您不惜老百姓的命,這樣的收法,您有朝廷的章程么?有過去的沿規(guī)么?上報了巡撫、藩司么?這多收的錢究竟是要做什么用的?”
一個酸秀才竟敢指著父母官連連質(zhì)問,黃梅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大聲喝道:“你是誰?竟敢在本官面前無禮咆哮?!?/p>
那秀才剛要答話,吳榮烈停了咳嗽,上前止住了他說話,對黃梅道:“黃大人,小老兒姓吳名榮烈,是乾隆三年的舉人。你要算后賬,以后盡管找我。有多大事老爺子我都敢承著。不過,今兒個你必須得給我們摞下一句話,這勒索百姓的平陽兩害你想不想革除?”
黃梅又打起了官腔:“交還息谷、上繳升尾銀不是規(guī)矩是國法,怎么能說是害?又怎么能革除?至于你說的多交息谷,多索升尾銀的事,必是下面人搗的鬼,待我查明后一定重重查處。鄉(xiāng)親們都回去吧,本官一定為你們做主?!?/p>
“呸!這是你發(fā)財?shù)脑搭^,怎么舍得輕易革除。您剛才不是說大堂之上有明鏡高懸么?可大堂之中還有‘戒石’一塊,你天天都見,不至于忘記吧?上面有‘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一十六個大字,您難道不懂其中的意思么?你這個狗官,今天不當場除掉此弊,我們便砸爛你的狗頭?!?/p>
“大膽!”站在一邊的許文成實在是忍不住了,他怒形于色,大聲罵道:“反了!一群刁民,可知昭昭天日之下還有國法管著你們?再不退去以聚眾謀反罪論處。”
許文成話未說完,只聽轟的一聲,猛然間人聲并起,鄉(xiāng)民壓抑了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憤懣猶如久蓄的洪水,被許文成這句話炸開了堤。人們手揮鋤鐮扁擔叫喊著如海潮一般向黃梅等人涌去。馮萬行膽小,一出來見這陣勢就已經(jīng)緊張的嘴唇發(fā)顫,下巴發(fā)抖,幸好腿腳出奇的利落,第一個就如飛人般躥回了縣衙。許文成還想大義凜然的說兩句,鎮(zhèn)住這些鄉(xiāng)巴佬。一回頭,身邊的黃梅及其衙役早就跑的干干凈凈。許文成也再沒說二話,拔腿就往回跑。
四黃梅等三人被衙役架著繞過貪獸照壁,進大門過甬道,再過儀門,穿大堂、二堂直到三堂,三人原以為鄉(xiāng)民已被擋在衙門之外,尚想歇歇,卻聽那暄鬧的人聲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近。
馮萬行臉色慘白道:“快跑,快跑?!?/p>
黃梅身體龐大,喘的如牛一般,擺擺手道:“你,你們走吧,我就,死,在這了?!?/p>
話未說完,鄉(xiāng)民們已經(jīng)到了,將三人團團圍住。前面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后生,舉著扁擔照著許文成就是一下子,疼的許文成“嗷”的一嗓子,嘴里還不服:“毆打朝廷命官,你們還想不想活了?”
“打的就是你們這些贓官?!?/p>
馮萬行急得大叫:“我是外縣的,沒我的事。”
眼見得棍棒齊下,有人大喊一聲:“住手!”
黃梅此時也挨了一下,好在肉厚沒怎么著。他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是誰救了他,是不是府里知道了動靜派兵來了,卻見喊話的人正是吳榮烈。吳榮烈走過來道:“黃大人,我是已經(jīng)不要這條老命了,但你的命也不想要了么?今天你若不為百姓除此兩害,我吳榮烈可以撒手不問,但我攔不住這些百姓。黃知縣,父母官大人!你在平陽縣已經(jīng)呆了八年了,已經(jīng)撈了不少銀子了,你若是還不想撒手,還堅持要對百姓敲骨吸髓,恐怕難過今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