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后不見了班長,開班務會時也沒有班長,班長哪去了?副班長看他一眼,低下頭:班長犧牲了。
沖鋒時,班長在他右前方,恍惚間看到班長摔倒了,他以為是絆倒了。高梁纏腿,壟臺絆腳,有的人就絆倒了,爬起來再跑。班長是被子彈擊中了,正中心臟,當時就沒氣了。11班班長也是沖鋒時犧牲的。
趙興元好長時間都有些別不過勁兒:活生生個人,咋這么就沒啦?
班長楊樹明,萊蕪縣大荒地莊人,20多歲,個子不高,臉上有幾顆麻子。
人說“十個麻子九個狠”,班長卻有顆媽媽心。
“要當打鬼子的兵”的趙興元被帶到10班時,全班同志正坐在村頭一個碾盤上開會。班長叼著根半尺多長的旱煙袋,端詳他一陣子,把煙袋鍋子朝鞋底上磕打兩下,站起身,道:來,把這個小兵拾整拾整。
那時趙興元身高頂多1.50米,穿的卻是件大人衣服,而且是掏空了棉花的棉衣。在高松坡的游擊隊那半年多,他就穿的這件“四季時裝”。衣襟長及膝蓋不說,那里面差不多還能裝下個和他一般大小的人兒,八路軍不要他,讓他回家,也與這件又肥又大的衣服有關--把本來就不大個人兒弄得更瘦小了。
班長把那挽起的袖子放開,再向里窩進去尺把長,就拿出針線縫起來。5個扣子少了3個,副班長劉向路和張祖柏不知從哪兒找來個干葫蘆,敲碎了,用刀削成紐扣大小縫上去。兩個對襟當然也要窩進去些,只是男人的大手怎么也弄不熨帖,有人就用個多余的裝滿秫秸稈的子彈袋給他背上,腰上再系條皮帶。這個給副綁腿,那個再送根牙刷,還有牙粉、毛巾、搪瓷飯缸子什么的。除了沒槍,也差不多齊全了,像個兵樣了。
班長又端詳一陣子,打開自己的小包袱,拿出雙八成新的布鞋,給趙興元換上,前后摸了摸,點點頭:大了點,還行。
趙興元看見班長腳上那雙鞋,也不比自己那雙強多少,一個大腳指頭已經磨出來了,另一個也快了。一雙手那么粗糙,卻那么溫暖,一直暖到心窩里。
那時睡覺,特別是天冷時,不但要擠在一起,還要顛倒著睡,彼此把腳放在對方的膝蓋彎里取暖,叫“筒腿”。班長和趙興元“筒腿”,告訴他鞋應該放在哪兒,怎么放,這樣起床時伸腳就能穿上。遇到緊急情況,要先武裝,就是把子彈袋、手榴彈拾整好,然后再背背包。接著就是壓子彈,拔槍口帽,有刺刀的上刺刀,這幾個動作要在跑動中完成。沒有槍時,班長用自己那支沈陽造,教他肩槍、據(jù)槍、瞄準,三點成一線。
班長犧牲前一天,在個村子,老鄉(xiāng)殺羊,老遠一股香味兒。有人說班長請客,班長臉立刻紅了。班長沒錢。班長家窮,他參軍后,母親討飯。那時士兵每月只發(fā)兩角錢,叫“鞋襪費”,買雙鞋還不夠,買雙襪子又有余,就這月買雙襪子,下個月再買鞋。班長從不穿襪子,一雙鞋不知縫了多少補丁,把那點錢省著、攢著,有機會捎回家去。
副班長花兩分錢,買回一缸子羊湯,先讓班長喝。班長臉更紅了,說俺聞不得羊膻味,不喝羊湯。他把羊湯端給趙興元,看著大家喝完了,站在那兒高聲宣布:大家聽著,下回發(fā)鞋襪費,俺一定請客,一定!
如今,趙興元走到哪兒,一見到“羊湯館”的招牌,就會想到他的第一個班長楊樹明。
那時,一看到班長,他就會想起母親。
第一次戰(zhàn)斗后不久,趙興元被調到12班,擔任學習組長,負責全班的掃盲、識字。那時部隊對學文化抓得很緊。這不光是他上過幾個月義學,還因為他第一次戰(zhàn)斗中的表現(xiàn),有一種“培養(yǎng)”、“重用”的意思。
12班班長畢法四也是萊蕪人,不到20歲,中上個頭,英俊,精干,結實。
楊樹明不讓趙興元站崗,說他年紀小,沒有槍。后來有章丘造了,就咬住一個“年紀小”。畢法四也不讓他站崗,理由也是年紀小。這回趙興元不干了:不站崗還叫個什么兵?都打過仗了,再說俺還是個學習小組長呢。班長覺得這理由也站得住腳,就同意了。
那時到哪兒住下,第一件事就是布哨,放置警戒。周圍一圈崗哨,少說5個以上,多則十幾個,重點部位有時還是兩三層崗哨。哨位要選擇無明顯特征,又便于隱蔽、發(fā)現(xiàn)敵情的地方。連隊進村,連長帶上幾個班排長,就去村外忙活這事。若是回到老地方了,無特殊情況,連長就說句“各回原房,崗位照?!薄V車蝗Χ际菑蜕?,只連部門口放個單崗。那槍都上著頂門火,發(fā)現(xiàn)敵情,前邊鳴槍報警,連部門口的哨兵馬上進屋報告。那時敵人經常搞夜摸、偷襲,稍有不慎,被包圍了,那就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