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素云整理好錢歸南的衣襟，輕輕地吁了口氣，看著順葡萄架滴落的水珠：“所以我想今天上午就到刺史府來發(fā)神水，至少不能讓刺史府里有人得病，你說呢？”錢歸南思忖著點了點頭：“好吧，那就辛苦你了。我會先吩咐他們安排好，你去了不必見我?！薄爸??！?br>
錢歸南心不在焉地匆匆離去。裴素云送他出去，馬上返身關(guān)牢院門，背靠在濕漉漉的木門上，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撲撲亂跳的心按回去。剛才那些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說出口的，說的時候很自然很鎮(zhèn)定，現(xiàn)在才覺得全身脫力。裴素云明白，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以及突然涌上心頭的悲喜交加……
天邊的朝霞渲染出長長的紅暈，在朵朵灰云中變幻出猶如彩虹般的斑斕。大雨初晴，所有的東西都像被徹底清洗過一遍，包裹在水珠中閃閃爍爍。裴素云發(fā)了會兒呆，便疾步往屋里走去，她還要準(zhǔn)備防治疫病的藥物，這事情是不能讓其他人經(jīng)手的，即使阿月兒也不行。就在跨入門檻的一剎那，裴素云瞥到門檻下一張白白的紙片，角上已經(jīng)被積水浸濕。她微微詫異，彎腰撿起來，發(fā)現(xiàn)這竟是剛才錢歸南所讀的急信。
錢歸南真的是太慌亂了，連這樣重要的東西都會掉落。裴素云剛想把信收起來，心念一動，就又輕輕將信展開。很快地瀏覽一遍，裴素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終于明白是什么讓錢歸南六神無主，咬了咬牙，裴素云又仔仔細(xì)細(xì)地重新讀過，才慢慢將信疊好，收入懷中。
“娘，娘……”阿月兒帶著安兒走進(jìn)院子，裴素云蹲下身，摟過安兒，親吻起孩子的面頰。安兒卻晃動胳膊，拼命往后院探著身子，裴素云知道他是又想鉆到冬青樹叢里去玩了，便輕聲勸慰著：“安兒，寶貝，那里面都濕著，不能進(jìn)去，聽話啊……”安兒煩躁地扭動，表示著他的不滿，裴素云無奈地嘆息，還能做些什么讓這孩子開心呢，其實是有的，只是不能罷了。
正午剛到，裴素云在刺史府后院的耳房內(nèi)熬好了一大鍋神水，藥材都是她事先配齊的，家里所剩下的已經(jīng)不多，這回就幾乎全用完了。神水的配方是當(dāng)初藺天機(jī)和裴素云的父親一塊兒研究出來的，只傳給了裴素云，所以每次配置神水，她都是親力親為，就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耳房外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四名士兵持械把守，像庭州所有的人一樣，他們對裴素云這位伊都干敬畏有加，幾乎是當(dāng)作神祇一樣來崇拜。庭州十多年前疫病肆虐的慘狀，這些二、三十歲的士兵們記憶猶新，今年遲遲不發(fā)放神水，他們早就在心里犯嘀咕，但又不敢明言。近些日子暴雨成災(zāi)，庭州各處都有零散的病人出現(xiàn)，雖然大家不愿承認(rèn)，心里卻都在恐懼著是否疫病又開始了。今天裴素云來刺史府熬制和發(fā)放神水，刺史府上下可真當(dāng)作件天大的事情，誰都不會不拿自己的命當(dāng)回事，更何況得疫病而死可謂痛苦萬狀，就是想想也叫人不寒而栗呢。
神水熬好，錢歸南事先安排的錄事參軍已等候多時，早就列好名單，便開始按序派發(fā)。官職高些的自有人專程送去，其余人等則在耳房外排起隊伍，規(guī)規(guī)矩矩、誠惶誠恐地來喝這每人一小碗的神水。另有告示提前張貼出去，讓家中有病人的百姓也到刺史府來領(lǐng)取藥物。
裴素云在耳房中，看著一切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過了約摸半個多時辰，她走到錄事參軍身旁，隨意地道：“刺史府上下都要派發(fā)到神水，可別漏了什么人。”錄事參軍忙得一頭汗，見裴素云說話，趕緊躬身回答：“伊都干請放心，本官是按著刺史府的花名冊排的次序，不會有人遺漏。”“哦，”裴素云點了點頭，又提醒道，“除了在花名冊上的，若這些天有外人進(jìn)入刺史府，也別忘記了，要一并發(fā)放了才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变浭聟④婞c頭如搗蒜，恰好一名士兵排到隊前，剛端起碗來喝神水，聽見兩人的談話神色驟變。想了想，他湊到馮錄事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馮錄事也變了臉色，轉(zhuǎn)身對裴素云作揖，吞吞吐吐地道：“伊都干，刺史府最近只有一名外人進(jìn)來，是一位姓李的戍邊校尉，原來派去管理巴扎的，不知為什么昨天起錢大人吩咐將他看管在刺史府后院里。這位就是看管李校尉的兵卒，據(jù)他說、說……那人有些兒不對勁。”
“不對勁？怎么不對勁？”裴素云追問，馮錄事和那兵卒當(dāng)然很理解她的緊張，那兵卒撓了撓頭，支吾道：“說不清楚，這李校尉從昨天上午來了以后就一直躺著，送給他的飯菜幾乎沒怎么動……”裴素云跨前一步，聲音顫抖著道：“馬上帶我過去看?！蹦潜涑T錄事看，馮錄事跺腳：“還不快帶伊都干過去！”“是！”
刺史府里是設(shè)有監(jiān)房的，用來拘押那些尚在審理中的嫌疑犯人。不過錢歸南給了李元芳特殊的待遇，并沒有把他關(guān)進(jìn)監(jiān)房，而是看管在刺史府東北角的一個小跨院里。這小跨院里只有一間正房，除了房門外四壁無窗。院內(nèi)雜草叢生，院墻倒比別處高出數(shù)尺，院門和房門前都有專人把守，一點兒不比正式的監(jiān)房松懈，說穿了就是個專門軟禁特殊犯人的場所。
裴素云走進(jìn)小院時，腿都有些發(fā)軟，但她還是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吩咐看守退到院外?？词芈杂歇q豫，便屈服于對伊都干的敬畏和對疫病的恐懼，替裴素云打開房門后，就恭恭敬敬地走到院門外等候去了。裴素云在身后輕輕掩上房門，屋子里頓時變得黑乎乎涼颼颼的，炎熱和光亮一起被擋在門外。
裴素云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光暈消失，她能模糊看見，北墻下一副床榻上躺著個人，面朝內(nèi)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屋子西側(cè)的墻邊還有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桌上堆著些碗碟，應(yīng)該是送來的飯菜，除此，整間屋子里再無其他。
腦海里空空蕩蕩的，裴素云下意識地挪動腳步，走到床榻前。躺著的人還是毫無動靜，裴素云支持不住了，一下便坐到榻邊。從昨天錢歸南向她提起軟禁了李元芳，她就一直盤算著怎么才能來見他，現(xiàn)在那躺著的人分明就是李元芳，她的心卻軟弱地幾乎要停止跳動。這輩子大概都沒有這樣害怕過，裴素云哆哆嗦嗦地探出手去，立即就被攥進(jìn)一只溫?zé)岬氖终浦校刮丝跉?，淚水頓時充盈了雙目。
李元芳坐起身來，微笑地看著裴素云，輕聲道：“我還以為在做夢呢，原來是真的?！蔽罩氖忠挥昧?，裴素云便被不由分說地攬進(jìn)他的懷中。裴素云說不出話來，只管貼緊在他的胸前，雖然拼命忍著，眼淚還是落下面頰。李元芳沉默地?fù)е^了一會兒才問：“你哭什么？”
裴素云努力平息心潮，她拭去眼淚，抬起頭仔細(xì)端詳著李元芳，勉強(qiáng)笑道：“沒什么，就是擔(dān)心你，剛才真的很害怕?！崩钤疾灰詾槿坏卣{(diào)侃道：“女巫也會害怕？還記得那次祭祀的晚上你是怎么訓(xùn)斥我的？我可一直覺得你很有些膽量，比我厲害多了。”說著，他朝門外努努嘴：“你是怎么支開他們的？”裴素云嘆了口氣：“他們害怕染上疫病，不用支開自己就會走……”李元芳眉尖一挑：“染上疫病？為什么？哦……”他恍然大悟地笑了，問：“你怕的也是這個？”
裴素云眉頭緊蹙，抓住李元芳的手，語氣急促地問：“我上回給你開的方子，你抓了藥嗎，吃過幾付？”李元芳隨口答道：“嗯，吃了幾回，太麻煩了后來就沒……”裴素云長舒了口氣，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舉手探他的額頭，嘟囔道：“你這家伙，太會嚇人了，怎么有些發(fā)燒？”
李元芳往床頭一靠，自嘲道：“不是發(fā)燒，是發(fā)餿！”“發(fā)餿？”裴素云納悶。李元芳笑著解釋：“我是全身濕透地給關(guān)進(jìn)來的，也沒衣服可換，這破地方又悶不通風(fēng)，還不是給捂餿了?！迸崴卦撇挥X也笑了，搭了搭他的脈，點頭道：“難怪你精神不好又沒胃口，這是風(fēng)熱之癥。”李元芳盯著她，有些好笑地追問：“哦，你肯定不是疫?。靠蓜e搞錯了?！?br>
裴素云氣結(jié)，想想又覺得不對，好奇地問：“唔，給關(guān)在這里你倒好像挺開心的？我還沒見過你心情這么好呢。”李元芳重又把她的手握緊，溫和地說：“你來了我當(dāng)然開心?！?br>
一句話說得裴素云再沒脾氣，她低下頭摩挲著李元芳的手掌，他的手溫暖干燥，掌心布滿薄繭，還有深深淺淺的傷疤，挺粗糙的。裴素云難以克制地想到，不論藺天機(jī)還是錢歸南，他們的手都很光滑，又濕又涼……想著，想著，她下了決心，抬眸鄭重地對他說：“我有個辦法可以幫你出去。”李元芳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沒說話，裴素云以為他默認(rèn)了，便繼續(xù)道：“我這里有付藥，你吃了以后就會像得疫病似的，我再一嚷嚷，就說你病得沒救了，所有的人都會害怕得要死。那時候，我就讓他們把你抬到郊外，你自可脫身……”
裴素云的話還沒說完，李元芳已經(jīng)笑出了聲，邊笑還邊搖頭：“原來你來就是為了這個……可我若是想出去，根本用不著你幫忙?！迸崴卦朴謿庥謵溃骸昂茫蔷退阄蚁蛊饎?！”她作勢起身，雙手卻被李元芳攥得牢牢的，根本就動彈不得，緊接著便聽他正色道：“我可以馬上就離開這里，用不用你的方法都行，但有一點，你要和我一起走?！迸崴卦沏蹲×?，李元芳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還有安兒，我?guī)銈儌z離開庭州。好不好？”
屋子里驟然寂靜，良久，李元芳輕嘆一聲，苦笑道：“是我不該問這種問題，你別在意。其實早知道會是這個結(jié)果，可看到你來了，還是忍不住想問?！彼砰_裴素云的手，低下頭一言不發(fā)。裴素云猶豫再三，抬手輕撫他的后背，柔聲道：“不、不是因為別的……我和安兒都不能離開庭州，這是祖訓(xùn)……”“既然如此，我就更沒必要離開這里了?！崩钤嫉穆曇糁赜肿兓赝盏睦涞?，他平靜地端詳著裴素云，又微笑了一下，才說：“我和你的事情，全憑你做主，只要你覺得合適，怎么樣都行，我隨你?！?br>
“可你真的要繼續(xù)留在這里嗎？”裴素云朝門口看了看，不能待得太久，否則會引起懷疑。李元芳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門口，答道：“是的。我待在這里大家都可以安心一些?！彼恼Z調(diào)已變得冷冽如冰：“尤其是錢歸南，他知道狄大人要來隴右道，想用我做救命稻草呢?！迸崴卦埔欢哙?，李元芳注意到她詢問的眼神，點了點頭道：“就因為知道大人要來，我才會這么情愿被關(guān)押起來。其實從昨天進(jìn)來以后我一直都在想，被關(guān)起來也不錯，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錢歸南心不在焉地匆匆離去。裴素云送他出去，馬上返身關(guān)牢院門，背靠在濕漉漉的木門上，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好像要把撲撲亂跳的心按回去。剛才那些話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說出口的，說的時候很自然很鎮(zhèn)定，現(xiàn)在才覺得全身脫力。裴素云明白，這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以及突然涌上心頭的悲喜交加……
天邊的朝霞渲染出長長的紅暈，在朵朵灰云中變幻出猶如彩虹般的斑斕。大雨初晴，所有的東西都像被徹底清洗過一遍，包裹在水珠中閃閃爍爍。裴素云發(fā)了會兒呆，便疾步往屋里走去，她還要準(zhǔn)備防治疫病的藥物，這事情是不能讓其他人經(jīng)手的，即使阿月兒也不行。就在跨入門檻的一剎那，裴素云瞥到門檻下一張白白的紙片，角上已經(jīng)被積水浸濕。她微微詫異，彎腰撿起來，發(fā)現(xiàn)這竟是剛才錢歸南所讀的急信。
錢歸南真的是太慌亂了，連這樣重要的東西都會掉落。裴素云剛想把信收起來，心念一動，就又輕輕將信展開。很快地瀏覽一遍，裴素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終于明白是什么讓錢歸南六神無主，咬了咬牙，裴素云又仔仔細(xì)細(xì)地重新讀過，才慢慢將信疊好，收入懷中。
“娘，娘……”阿月兒帶著安兒走進(jìn)院子，裴素云蹲下身，摟過安兒，親吻起孩子的面頰。安兒卻晃動胳膊，拼命往后院探著身子，裴素云知道他是又想鉆到冬青樹叢里去玩了，便輕聲勸慰著：“安兒，寶貝，那里面都濕著，不能進(jìn)去，聽話啊……”安兒煩躁地扭動，表示著他的不滿，裴素云無奈地嘆息，還能做些什么讓這孩子開心呢，其實是有的，只是不能罷了。
正午剛到，裴素云在刺史府后院的耳房內(nèi)熬好了一大鍋神水，藥材都是她事先配齊的，家里所剩下的已經(jīng)不多，這回就幾乎全用完了。神水的配方是當(dāng)初藺天機(jī)和裴素云的父親一塊兒研究出來的，只傳給了裴素云，所以每次配置神水，她都是親力親為，就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耳房外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四名士兵持械把守，像庭州所有的人一樣，他們對裴素云這位伊都干敬畏有加，幾乎是當(dāng)作神祇一樣來崇拜。庭州十多年前疫病肆虐的慘狀，這些二、三十歲的士兵們記憶猶新，今年遲遲不發(fā)放神水，他們早就在心里犯嘀咕，但又不敢明言。近些日子暴雨成災(zāi)，庭州各處都有零散的病人出現(xiàn)，雖然大家不愿承認(rèn)，心里卻都在恐懼著是否疫病又開始了。今天裴素云來刺史府熬制和發(fā)放神水，刺史府上下可真當(dāng)作件天大的事情，誰都不會不拿自己的命當(dāng)回事，更何況得疫病而死可謂痛苦萬狀，就是想想也叫人不寒而栗呢。
神水熬好，錢歸南事先安排的錄事參軍已等候多時，早就列好名單，便開始按序派發(fā)。官職高些的自有人專程送去，其余人等則在耳房外排起隊伍，規(guī)規(guī)矩矩、誠惶誠恐地來喝這每人一小碗的神水。另有告示提前張貼出去，讓家中有病人的百姓也到刺史府來領(lǐng)取藥物。
裴素云在耳房中，看著一切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過了約摸半個多時辰，她走到錄事參軍身旁，隨意地道：“刺史府上下都要派發(fā)到神水，可別漏了什么人。”錄事參軍忙得一頭汗，見裴素云說話，趕緊躬身回答：“伊都干請放心，本官是按著刺史府的花名冊排的次序，不會有人遺漏。”“哦，”裴素云點了點頭，又提醒道，“除了在花名冊上的，若這些天有外人進(jìn)入刺史府，也別忘記了，要一并發(fā)放了才好。”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变浭聟④婞c頭如搗蒜，恰好一名士兵排到隊前，剛端起碗來喝神水，聽見兩人的談話神色驟變。想了想，他湊到馮錄事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馮錄事也變了臉色，轉(zhuǎn)身對裴素云作揖，吞吞吐吐地道：“伊都干，刺史府最近只有一名外人進(jìn)來，是一位姓李的戍邊校尉，原來派去管理巴扎的，不知為什么昨天起錢大人吩咐將他看管在刺史府后院里。這位就是看管李校尉的兵卒，據(jù)他說、說……那人有些兒不對勁。”
“不對勁？怎么不對勁？”裴素云追問，馮錄事和那兵卒當(dāng)然很理解她的緊張，那兵卒撓了撓頭，支吾道：“說不清楚，這李校尉從昨天上午來了以后就一直躺著，送給他的飯菜幾乎沒怎么動……”裴素云跨前一步，聲音顫抖著道：“馬上帶我過去看?！蹦潜涑T錄事看，馮錄事跺腳：“還不快帶伊都干過去！”“是！”
刺史府里是設(shè)有監(jiān)房的，用來拘押那些尚在審理中的嫌疑犯人。不過錢歸南給了李元芳特殊的待遇，并沒有把他關(guān)進(jìn)監(jiān)房，而是看管在刺史府東北角的一個小跨院里。這小跨院里只有一間正房，除了房門外四壁無窗。院內(nèi)雜草叢生，院墻倒比別處高出數(shù)尺，院門和房門前都有專人把守，一點兒不比正式的監(jiān)房松懈，說穿了就是個專門軟禁特殊犯人的場所。
裴素云走進(jìn)小院時，腿都有些發(fā)軟，但她還是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吩咐看守退到院外?？词芈杂歇q豫，便屈服于對伊都干的敬畏和對疫病的恐懼，替裴素云打開房門后，就恭恭敬敬地走到院門外等候去了。裴素云在身后輕輕掩上房門，屋子里頓時變得黑乎乎涼颼颼的，炎熱和光亮一起被擋在門外。
裴素云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光暈消失，她能模糊看見，北墻下一副床榻上躺著個人，面朝內(nèi)蜷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屋子西側(cè)的墻邊還有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桌上堆著些碗碟，應(yīng)該是送來的飯菜，除此，整間屋子里再無其他。
腦海里空空蕩蕩的，裴素云下意識地挪動腳步，走到床榻前。躺著的人還是毫無動靜，裴素云支持不住了，一下便坐到榻邊。從昨天錢歸南向她提起軟禁了李元芳，她就一直盤算著怎么才能來見他，現(xiàn)在那躺著的人分明就是李元芳，她的心卻軟弱地幾乎要停止跳動。這輩子大概都沒有這樣害怕過，裴素云哆哆嗦嗦地探出手去，立即就被攥進(jìn)一只溫?zé)岬氖终浦校刮丝跉?，淚水頓時充盈了雙目。
李元芳坐起身來，微笑地看著裴素云，輕聲道：“我還以為在做夢呢，原來是真的?！蔽罩氖忠挥昧?，裴素云便被不由分說地攬進(jìn)他的懷中。裴素云說不出話來，只管貼緊在他的胸前，雖然拼命忍著，眼淚還是落下面頰。李元芳沉默地?fù)е^了一會兒才問：“你哭什么？”
裴素云努力平息心潮，她拭去眼淚，抬起頭仔細(xì)端詳著李元芳，勉強(qiáng)笑道：“沒什么，就是擔(dān)心你，剛才真的很害怕?！崩钤疾灰詾槿坏卣{(diào)侃道：“女巫也會害怕？還記得那次祭祀的晚上你是怎么訓(xùn)斥我的？我可一直覺得你很有些膽量，比我厲害多了。”說著，他朝門外努努嘴：“你是怎么支開他們的？”裴素云嘆了口氣：“他們害怕染上疫病，不用支開自己就會走……”李元芳眉尖一挑：“染上疫病？為什么？哦……”他恍然大悟地笑了，問：“你怕的也是這個？”
裴素云眉頭緊蹙，抓住李元芳的手，語氣急促地問：“我上回給你開的方子，你抓了藥嗎，吃過幾付？”李元芳隨口答道：“嗯，吃了幾回，太麻煩了后來就沒……”裴素云長舒了口氣，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舉手探他的額頭，嘟囔道：“你這家伙，太會嚇人了，怎么有些發(fā)燒？”
李元芳往床頭一靠，自嘲道：“不是發(fā)燒，是發(fā)餿！”“發(fā)餿？”裴素云納悶。李元芳笑著解釋：“我是全身濕透地給關(guān)進(jìn)來的，也沒衣服可換，這破地方又悶不通風(fēng)，還不是給捂餿了?！迸崴卦撇挥X也笑了，搭了搭他的脈，點頭道：“難怪你精神不好又沒胃口，這是風(fēng)熱之癥。”李元芳盯著她，有些好笑地追問：“哦，你肯定不是疫?。靠蓜e搞錯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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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得裴素云再沒脾氣，她低下頭摩挲著李元芳的手掌，他的手溫暖干燥，掌心布滿薄繭，還有深深淺淺的傷疤，挺粗糙的。裴素云難以克制地想到，不論藺天機(jī)還是錢歸南，他們的手都很光滑，又濕又涼……想著，想著，她下了決心，抬眸鄭重地對他說：“我有個辦法可以幫你出去。”李元芳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沒說話，裴素云以為他默認(rèn)了，便繼續(xù)道：“我這里有付藥，你吃了以后就會像得疫病似的，我再一嚷嚷，就說你病得沒救了，所有的人都會害怕得要死。那時候，我就讓他們把你抬到郊外，你自可脫身……”
裴素云的話還沒說完，李元芳已經(jīng)笑出了聲，邊笑還邊搖頭：“原來你來就是為了這個……可我若是想出去，根本用不著你幫忙?！迸崴卦朴謿庥謵溃骸昂茫蔷退阄蚁蛊饎?！”她作勢起身，雙手卻被李元芳攥得牢牢的，根本就動彈不得，緊接著便聽他正色道：“我可以馬上就離開這里，用不用你的方法都行，但有一點，你要和我一起走?！迸崴卦沏蹲×?，李元芳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還有安兒，我?guī)銈儌z離開庭州。好不好？”
屋子里驟然寂靜，良久，李元芳輕嘆一聲，苦笑道：“是我不該問這種問題，你別在意。其實早知道會是這個結(jié)果，可看到你來了，還是忍不住想問?！彼砰_裴素云的手，低下頭一言不發(fā)。裴素云猶豫再三，抬手輕撫他的后背，柔聲道：“不、不是因為別的……我和安兒都不能離開庭州，這是祖訓(xùn)……”“既然如此，我就更沒必要離開這里了?！崩钤嫉穆曇糁赜肿兓赝盏睦涞?，他平靜地端詳著裴素云，又微笑了一下，才說：“我和你的事情，全憑你做主，只要你覺得合適，怎么樣都行，我隨你?！?br>
“可你真的要繼續(xù)留在這里嗎？”裴素云朝門口看了看，不能待得太久，否則會引起懷疑。李元芳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門口，答道：“是的。我待在這里大家都可以安心一些?！彼恼Z調(diào)已變得冷冽如冰：“尤其是錢歸南，他知道狄大人要來隴右道，想用我做救命稻草呢?！迸崴卦埔欢哙?，李元芳注意到她詢問的眼神，點了點頭道：“就因為知道大人要來，我才會這么情愿被關(guān)押起來。其實從昨天進(jìn)來以后我一直都在想，被關(guān)起來也不錯，我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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