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索性將話挑明了:“老七,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事我主意已定,你也不必勸我。當(dāng)年父皇妃嬪有數(shù)十人,每日里明爭暗斗,生出多少事來?連累咱們兩個小時候受得齷齪氣還不夠么?朕是不讓朕的兒子們再過那種日子,所以朕后宮中只有那幾個人,可就這么幾個人,還是一天舒心日子都不讓朕過。平日里她們做的那些事,只要不太出格,朕就睜只眼閉只眼算了,朕一忍再忍,忍無可忍,方才給她個教訓(xùn),亦是為了她好,由得她張狂下去,沒得帶壞了朕的皇子。”
話已經(jīng)說到這種地步,可見沒了挽回的余地,豫親王心里的隱憂不由從臉上透出來,這種話只能由他來講,因為太后已崩,皇帝與同母胞弟敬親王早就勢成水火。親支近貴中,再沒有旁人能置嘴皇帝的家事。他改了稱謂:“四哥,涵妃是受過金冊的,且是皇長子的生母。”
受過冊封的妃嬪,為了杖責(zé)一個宮女被貶黜,不符禮制。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語氣里有著難以言喻的惆悵:“你不明白?!?/p>
豫親王默然無聲,并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
那天夜里下著極大的雨,已經(jīng)是近四更時分,門上突然通報說宮里來了人,立等要見。他與皇帝極為親近,領(lǐng)的差事又多,夤夜急召亦是有過的。于是一邊起身穿衣,一邊命宮里差來的人先進(jìn)來。來人亦不是外人,是總管太監(jiān)趙有智最得意的一個徒弟程遠(yuǎn),雖然不過十六七歲,還沒有品秩,但在皇帝的正清殿,亦是非常得用的內(nèi)官。外頭雨勢實在太大,程遠(yuǎn)脫下了油衣,里頭的衣裳亦濡濕了大半,燈下照見臉上凍得青一塊白一塊,氣色十分不好,先行了禮,只說:“趙師傅請王爺務(wù)必進(jìn)宮一趟。”
豫親王原以為他是來傳旨的,聽得這么一句,方覺得意外。但旋即想到,趙有智如此遣人來,必定是皇帝那里有事情。心下一沉,再不遲疑,立刻換好了衣裳,隨程遠(yuǎn)進(jìn)宮去。
雨潑天潑地的下著,轎子想快也快不了,他心中焦躁,幾回掀起轎簾來看,只見轎前高挑的一對羊角燈,在黑雨夜中發(fā)出朦朧的兩團(tuán)光暈,照得那急雨如箭,白刷刷落著。待在宮門前下了轎子,雨仍沒有半分減小的意思,豫親王是早賞過禁內(nèi)騎馬的,可是下這樣大的雨,又是在半夜里,如果一騎直入,只怕會驚擾得六宮不寧。趙有智卻早有安排,兩個內(nèi)官早侯在那里,一見面就行禮:“委屈王爺先上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