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漸漸的低疏下去,長窗上雕著繁密精巧的花樣,朱紅底子鏤空龍鳳合璽施金粉漆,那樣富麗鮮亮的圖案,大紅金色,看久了顏色直刺人眼睛。她指尖微松,玉簪厚重的花苞落在地上,極輕的“啪”一響,終于還是驚動了人,惠兒進(jìn)來:“娘娘醒了?”宮女們魚貫而入,捧著洗盥諸物,她有些漫不經(jīng)心的任由著人擺布。最后梳頭的時候,只余了惠兒在跟前,方問:“藥呢?”
小小一只青綠色瓷瓶擱在了銅鏡前,入手極輕,如霜立時拔開塞子,倒在掌心。她掌心膩白如玉,托著那幾粒藥丸,襯著如數(shù)粒明珠,秀眉微蹙,只問:“怎么只有五顆?”
惠兒聲音極低:“這藥如今不易配,外頭帶話進(jìn)來,請娘娘先用,等配齊了藥,再給娘娘送來。”
如霜慢慢的將藥一粒粒擱回瓶中,每粒落入瓶底,就是清脆的一聲:“嗒……嗒……”粒粒都仿佛落在人心上一般。她望著鏡中的自己,因她眉生得淡,眉頭微顰,所以用螺子黛描畫極長,更襯得橫波入鬢,流轉(zhuǎn)生輝。這種畫眉之法由她而始,如今連宮外的官眷都紛紛效法,被稱為“顰眉”。據(jù)說經(jīng)此一來,市面上的螺子黛已經(jīng)每顆漲至十金之?dāng)?shù),猶是供不應(yīng)求。御史專為此事遞了洋洋灑灑一份諫折,力請勸禁,皇帝置之一哂,從此命宮中停用螺子黛,唯有她依舊賜用,僅此一項,銀作局每月便要單獨為如霜支用買黛銀千余兩。華妃為此語帶譏誚,道是:“再怎么畫,也畫不出第三條眉毛來?!贝藭r如霜眉頭微蹙,那眉峰隱約,如同遠(yuǎn)山橫黛,頭上赤金鳳釵珠珞瓔子,極長的流蘇直垂到眉間,沙沙作響。偶然流蘇搖動,閃出眉心所貼花鈿,殷紅如顆飽滿的血珠,瑩瑩欲墜。她隨手撂下藥瓶,以手托腮,仿佛小兒女困思倦倦,過了半晌,唇角方浮起一縷笑意:“他想怎么樣?”
惠兒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如耳語一般:“娘娘自然明白?!?/p>
如霜漫然道:“此時辦這件事,不嫌太早了么?”
惠兒依舊是一幅恭敬的樣子:“王爺說,娘娘既然已經(jīng)有了‘護(hù)身符’,那件事早辦晚辦,總是要辦的,宜早不宜遲。”
如霜依舊望著鏡中的自己,過了許久,方才淡淡的答:“好吧,但愿他不后悔。”
惠兒微微一笑:“娘娘圣慧,必不致令人失望?!?/p>
如霜恍若未聞,形容慵懶的說道:“派人去問問,皇上那里傳膳了沒有?!?/p>
并沒有傳午膳,因為皇帝剛剛起床,內(nèi)官便稟報豫親王要覲見,皇帝漫不經(jīng)心的道:“那就說朕還沒起來,叫他午后再來吧?!痹挭q未落,已聽見豫親王的聲音,雖隔著窗子,但清朗中透著一貫的堅執(zhí):“既如此,臣定灤在此恭侯即是。”皇帝不覺一笑:“叫你堵個正著--進(jìn)來吧?!痹ビH王穿著朝服,朱紅綴金蟒袍,白玉魚龍扣帶圍,越發(fā)顯得英氣翩然,跪下去行親王見駕的大禮。他是早有過特旨御前免跪的,皇帝見他如此鄭重其事,知道此來必有所為,不由覺得頭痛,笑道:“行了,行了,有話就說,不必這樣鬧意氣。”
豫親王卻不肯起身:“臣弟愚鈍,自覺身不能荷此重任,諸事有待皇上圣裁。”皇帝笑道:“那幫老頭子一定啰嗦得你頭痛,我都知道,這幾日我也緩過勁來了--朕明日上早朝去應(yīng)付他們就是了,你再這樣和四哥打官腔,我可真要和你翻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