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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大到柏林(2)

南渡北歸:南渡 作者:岳南


縱觀傅傅年一生,號稱“絕不參與政治”的他,在政治上并不是一個糊涂的莽漢,且有許多聰明過人之處。這種聰明才智既來自于他童年生活環(huán)境的熏陶,如梁山好漢們以造反起家,而又 “只反貪官,不反皇帝”的精神浸湮(南按:傅的家鄉(xiāng)聊城出過武大、武松、西門慶、潘金蓮等《水滸》人物,武松打虎的景陽岡即在聊城所屬的陽谷縣),也來自于他那個聊城大家族的血脈傳承,即儒家學說中“正統(tǒng)”、“忠君”思想的價值觀。這一殊途同歸的儒道墨法等諸家的雜交文化對其影響之深,從他后來對蔣家王朝這個以股份制形式合伙拼湊起來的政府班底,不抓上頭,只抓下頭;不揍蔣介石本人之頭顱,專捏其兩位下屬(孔祥熙、宋子文),搞得介公整日喊痛并快樂著便可顯見。而當江山易主,大地陸沉之時,他作為鐵桿的“忠義之士”追隨國民黨政府橫渡臺海,最終“歸骨于田橫之島”,更是明證。有研究者認為,傅斯年一生的可惜之處就在于讀書太多,否則將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yè)來,成不了項羽、劉邦,也應(yīng)比宋江為代表的梁山好漢,或他自譽的“不過是陳勝、吳廣”之業(yè)績要輝煌得多,最次也不至于以“中國最稀有蟋蟀”和一個“傅大炮”或“一只學界大鱷”等名聲流傳后世。--但歷史沒有假設(shè),人間世事紛紜,形勢比人強,在歷史的大舞臺上頻頻出鏡亮相的英雄豪杰,可惜可嘆者何止傅氏一人哉!

世人看到的現(xiàn)實情景是,就在“五四運動”掀起狂濤巨瀾尚未消退之時,北洋政府對支持學潮的蔡元培等十分不滿,認定學生運動與北大提倡另類思想和“歪理邪說”關(guān)系甚大,擬施以顏色并加以收拾,甚而搞出了一個查封、解散北大,懲辦校長等等秘密行動計劃。校長蔡元培成為眾矢之的,處境危艱。好在蔡氏是見過大風大浪的杰出人物,能沉著果敢,既不為權(quán)勢所懼,又與政府官僚周旋,以減緩各方壓力,安撫學生,勸其復(fù)課。同時聯(lián)絡(luò)組織平津地區(qū)的國立大學校長為營救被當局逮捕的學生奔走呼號。經(jīng)反復(fù)交涉,終于如愿。當被捕的學生全部釋放后,蔡元培為避其鋒,也為了消解北洋政府的怨氣,于5月8日夜提交辭呈,悄然離京,遠走他鄉(xiāng)。

蔡元培走了,傅斯年也于這年夏天畢業(yè)離校,懷著悲感交集的心情回到家鄉(xiāng)聊城休整,個人前途命運處在一個歷史夾縫和懸空之中。瞻念前途,一片迷茫。

就在傅斯年心煩意亂,懸劍空隴之時,新的命運之門再度向他敞開。

這年秋季,山東省教育廳招考本省籍的官費留學生,傅斯年赴省會濟南應(yīng)考并以全省第二名的壓倒性優(yōu)勢登榜。盡管如此,主考方不但不把這位“黃河流域第一才子”放在眼里,反而因傅斯年所顯示的強大力量,壞了欲走后門安插親信者的好事,立即成了權(quán)貴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和打壓攻伐的對象。當權(quán)者以傅是五四運動的“激烈分子,不是循規(guī)蹈矩的學生”[20]且還是“兇惡多端的學生示威活動的頭頭”、“打砸搶燒的危險激進分子”等等為由,拒絕錄取。這個聽來令人滿含悲憤的說辭,是否就是傅斯年在火燒趙家樓后,所思所慮和所擔心的主體尚待考證,但就當時的情形言,大部分官僚政客與相當部分士大夫階層的知識分子,對五四運動心懷反感與惱怒。時任國民黨湖南省代理省主席的何健,曾公開宣示他的憤懣之情,謂胡適之流“倡導的所謂新文化運動,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號,煽惑無知青年”等等,[21]藉此可見社會政治情勢之復(fù)雜,以及五四新文化運動對立面之多。假如傅斯年有這樣一種不祥的政治嗅覺,他在北大講臺上被胡霹靂猛打一拳后悄然退出,便可得到進一步合理的解釋,否則將仍是一個歷史之謎。

不管傅斯年當時和之后的想法如何撲朔迷離與不可捉摸,當他站在濟南考場之外準備仰天出一口長氣時,隨著風云突變,心中的輝煌大夢瞬間成了狗咬尿泡--一場空。這個結(jié)局,傅氏深感當頭挨了一記悶棍,頓時天旋地轉(zhuǎn)起來。

就在決定是一只“海龜”還是“土鱉”這一重大人生命運的緊要關(guān)頭,山東省教育廳一位叫陳雪南(名豫)的科長,出于對傅斯年同情和對貪官污吏的義憤,據(jù)理力爭,堅持應(yīng)以考試結(jié)果為準,并言道“如果成績這么優(yōu)越的學生,而不讓他留學,還辦什么教育!”[22]眼看陳科長已不顧自身得失跳將出來與當權(quán)者叫起板兒來,一些具有文化良知或良心未泯的官員,也趁機出面為傅氏大鳴不平。另有一群見風使舵,欲走后門而最終落敗者,趁機煽風點火,四處鼓噪,給既得利益者施加壓力。在一片噪雜的叫喊聲中,當權(quán)者出于各種考慮,終于作出讓步,把傅斯年列入官費留學生名單。[23]正在濟南一間小旅館垂頭喪氣的傅氏得此喜訊,當場喊了一聲“我的親娘!”眼珠一翻,差點驚昏過去。待跑堂的店小二弄來一碗涼水灌下,傅斯年才緩過勁來,并迅速搓干手心中那濕漉漉的汗?jié)n,意氣風發(fā)地回到了家鄉(xiāng)聊城準備出國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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