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寫詩,文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帝王氣象,要雍容大度,所以既不能炫耀才學,也不能施展奇思妙想,更不能憤懣,不能狂喜,不能憂愁??滴醯鄣脑?,無疑符合這些標準。容若這個有清一代最偉大的詩人在晾鷹臺下靜靜地聽著,也隨眾人一樣發(fā)出振奮的“萬歲”的喊聲。
這時候的容若早已經(jīng)知道,騎射、圍獵,本來也是漢人的傳統(tǒng)。在他已經(jīng)讀得爛熟的儒家典籍里,他不記得到底有多少次讀到過這樣的記載。當年周公制禮,打獵就是中華禮儀中極要緊的一項,這不是游樂而是義務,只是要嚴格遵守一大堆規(guī)章制度罷了,《榖梁傳·昭公八年》說靠打獵來練兵是“禮之大者”,《周禮》里邊對此還有具體的設計--禮制不等于文治,打獵、打仗都是禮。
這樣的禮,早在周代就是貴族子弟的必修課。六藝之中包含御與射,孔子就很拿手,而且也教授這些--孔子主要教授的內(nèi)容并不是文化知識。
有戰(zhàn)事就打仗,沒戰(zhàn)事就打獵,理論上說一年四季都該打獵,但實際情況可能是《國語》中講的那樣“三時務農(nóng)而一時講武”,在冬天農(nóng)閑的時候進行軍事訓練?!对娊?jīng)》的經(jīng)典注疏本里也說“習于田獵謂之賢”,但是文治漸漸壓倒了武功,圍獵也漸漸變質為帝王的游樂,到了后漢的時候,儒生們力主文德、排斥武功,使國家廢止了田獵之禮和戰(zhàn)陣之法,結果盜賊越發(fā)橫行,肆無忌憚。
大儒馬融上奏《廣成頌》,痛心疾首地建議恢復圍獵之禮,但這樣的聲音在后來的一千多年里變得越來越弱了。如果再往前推,孔子教授的“六藝”不也有“射”、“御”兩項嗎,為什么后來的儒家卻單單退化成了“知識分子”了呢?--想到這些,容若不由得嘴里又涌出了祭肉那肥膩膩的味道。
[3]父親的書房
小冬郎很多年來都沒有意識到,父親在旗人當中是很特殊的一個。父親并不經(jīng)常讀書,但對藏書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興趣。尤其在職位越作越高以后,藏書的勢頭也就越發(fā)不可收拾了。如果你進了明珠宅子,一定會以為這個家里的主人是一位漢人宿儒。
小冬郎曾經(jīng)以為所有的大人都是這樣,很多人之后才發(fā)現(xiàn)父親是特殊的。那一輩的旗人普遍沒什么文化,也不大會說漢語,只有自己的父親不但能把漢語說得像母語一樣流暢,對漢文化也非常推崇,他是當時朝廷里很稀罕的幾位漢文化的支持者之一。他的文化程度本來也不太高,繁忙的公務讓他也沒有太多讀書的時間,但他夠聰明,非常聰明。
于是,明珠的書房里自然有著越來越多的藏書,明珠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時間給兒子讀書,這會對小冬郎產(chǎn)生什么樣的影響呢?--有趣的是,這個問題本身正是當代美國學者們的一個研究焦點,他們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家里有很多藏書的孩子,成績往往較好,而父母經(jīng)常給孩子讀書卻未必能夠幫助孩子提高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