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迪車內，楊柳成陰沉著臉。

"昨天一天你上哪兒去了？手機竟然無法接通！"楊柳成平淡地問李藍。

"我上桃花谷了。想看看景區(qū)的事情，那里沒信號，你知道的。"

楊柳成看了李藍一眼，語氣低沉地說："你今天可別犯傻啊，昨天常書記可是發(fā)脾氣了，縣里常委都開會了，專門研究這事情呢。我低著頭，一句話沒有說，咱又給縣里丟人了。"

李藍還是第一次和楊柳成坐在一輛車里，盡管感到非常別扭。但聽到這話，確實從心里感激這位將近五十歲的同事。不管怎么說，昨天自己跑了個沒影，人家替自己把該挨的罵全領受了。

李藍急忙感激地點頭，額頭上慢慢滲出汗珠。李藍一著急就愛出汗。他急忙問楊柳成："羅縣長沒罵娘吧？"他明明知道縣長羅然是部隊轉業(yè)的干部，說話辦事只要一激動就愛罵罵咧咧，但還是想問楊柳成。誰都知道，楊柳成早年是羅然的秘書。

那一年，楊柳成剛開始鍛煉是到春利鎮(zhèn)當副鄉(xiāng)長，然后轉了好幾個鄉(xiāng)鎮(zhèn)，做了副書記、紀委書記，才調到黑豆鄉(xiāng)任黨委書記，可以說他也是一步步熬出來的。黑豆鄉(xiāng)本來是楊柳成的老根據(jù)地，他家就是這里的。土生土長的他來到本地任書記，合適不合適的，反正是羅然縣長力排眾議點的名，別人也就不好說什么了。常書記也不愿意在縣長安排自己秘書這一事情上鬧別扭。那樣就太小肚雞腸了，況且黑豆鄉(xiāng)是個最窮的鄉(xiāng)鎮(zhèn)。

李藍問完這句話，忽然感到不該這樣問，因為楊柳成不可能對自己說實話。

但楊柳成卻對他說："昨天很奇怪，羅縣長竟然不是很生氣，他沒有表態(tài)。"

"那是咋回事？"李藍看著楊柳成的臉問，"總不會......？"他沒有說出來，心里想：總不會是羅縣長是想讓常書記出丑吧？

"這誰知道，領導的心思咱能弄懂？不過，你要有思想準備，弄不好今天領導要和咱倆新賬老賬一起算。年前咱們的計劃生育拖了全縣的后腿，在市里得了個老末。工業(yè)就甭提了，一直是尾巴?，F(xiàn)在倒好，又出來個中央臺，說不定你我要出事呢！"

"不至于吧。"李藍囁嚅地說，"咱也是一心辦好事。"

楊柳成突然情緒有點亢奮："叫我說呀，就不該弄那開發(fā)區(qū)。"因為弄開發(fā)區(qū)，李藍沒少和楊柳成鬧別扭，后來還是楊柳成主動讓步，李藍才得以名正言順地搞了個試點開發(fā)區(qū)。說是開發(fā)區(qū)，其實就是掛了個牌子，該咋樣還咋樣，不過就是收那些礦主們的管理費有了正當?shù)睦碛伞?/p>

后來楊柳成看到李藍迅速收了不少的管理費，也就任由他弄了。

李藍聽到楊柳成說不該弄開發(fā)區(qū)，心想你是有好處了不吭聲，一有問題就推卸責任，不免有些心里不快--真像娘們。

"楊書記，我覺得不單單是開發(fā)區(qū)的問題，主要是那些礦主們太有恃無恐了，仗著有幾個錢就胡作非為......"他還想繼續(xù)說下去，但看到楊柳成萎靡不振的樣子，就一點想解釋的興趣也沒有了。

楊柳成忽然抽出一支煙遞給李藍，然后捶著自己的膝蓋，緩緩地說："李藍啊，我多說兩句，你聽聽是不是這個理。咱鄉(xiāng)呢，是個窮鄉(xiāng)，那些花花哨哨的開發(fā)呀，旅游啊，我看暫時還不太適合搞。當然，不是說不應該搞。關鍵是，咱鄉(xiāng)政府大院里上百號人的工資有時都困難，鄉(xiāng)財政沒錢，你是知道的。你年輕，事業(yè)心強，我當老大哥的，全力支持，可你要想想我的難處，想想大家的難處。不是打擊你，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心里裝著全天下。哎，這個破鄉(xiāng)鎮(zhèn)，你就是有孫猴子的本事，怕也翻不了天。"

李藍聽著，沒有表態(tài)。但他還是陷入了深思。也許楊柳成說的沒錯，李藍更知道所有的縣領導都對黑豆鄉(xiāng)不抱任何希望。全縣16個鄉(xiāng)鎮(zhèn)里最窮的一個鄉(xiāng)鎮(zhèn)，只要不出問題就是最大的貢獻。哪個書記不是干幾年就走了，來這里任職都是走個過場，一到換屆，書記們都可以理直氣壯地找縣委領導，可以自豪地夸耀：在黑豆鄉(xiāng)那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一待就是幾年，我說過什么嗎？吃的苦不用自己粉飾，都在那兒明擺著呢！

難怪干部們戲稱黑豆鄉(xiāng)是"補血鄉(xiāng)"，誰來這里都是吸幾口血，補充到自己體內，然后身強體健地離開，很少有扎下身子要改變黑豆鄉(xiāng)面貌的。

李藍微微閉上眼睛，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會有什么命運。撤職？調離？都有可能，一切都要由領導的態(tài)度和事情鬧騰的程度來決定了。

他把頭靠在椅背上，心頭涌起一陣悲涼，眼圈竟然濕潤起來。自己一心折騰，想給黑豆鄉(xiāng)補血，圖的什么呀？憑自己就能改變黑豆鄉(xiāng)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