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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鳥 六(3)

亡魂鳥 作者:王躍文


  郭浩然說:“維娜,你來辦公室也這么久了,對我有什么意見嗎?”
  
  維娜搖搖頭,說:“沒有沒有。”
  
  郭浩然仍是笑著,說:“你這是不關(guān)心同志啊!”
  
  維娜說:“不是?!?br>  
  郭浩然說:“那你就是不注意我嘛?!?br>  
  維娜沒有說話,胸口突突地跳。剛才被郭浩然摸了下頭,她余悸未消。
  
  郭浩然突然問道:“你說我多大年紀(jì)了?”
  
  維娜望望他,說:“郭政委很年輕,才40出頭吧?!?br>  
  不料郭浩然臉色陰了下來,說:“我這么顯老嗎?我今年才32歲呢!是啊,我長年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黑?!?br>  
  見他不高興了,維娜很窘迫。他說自己黑,她不由得又打量他一眼。她心想鄭秋輪也黑,怎么就不像他這副模樣呢?他說自己風(fēng)里來雨里去,更是說漂亮話了。維娜去農(nóng)場七八個月了,從來就沒見他下過地。
  
  此后,維娜就更加害怕郭浩然來辦公室轉(zhuǎn)悠了。他卻比以往來得更勤了,每天會來上好幾趟。維娜很希望郭浩然去農(nóng)墾局開會,去一次就要三四天才能回來。那幾天維娜就特別自在。上面開會也格外多,郭浩然每個月要出去兩三次。
  
  可是郭浩然每次開會回來的頭一天,起碼要在維娜辦公室坐上一兩個小時,跟她說說會議精神。其實這都是全場大會要傳達(dá)的,犯不著事先跟她講。有時候,他就像非常信任維娜似的,將只能傳達(dá)到農(nóng)場領(lǐng)導(dǎo)的精神同她透露一點(diǎn)兒,樣子做得很神秘。維娜聽著也并不覺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無非是先上級后下級,先黨員后群眾,那些精神最后還是要讓大家知道的。維娜先知道了,并不以為自己就享受了什么待遇。慢慢地,她也明白了,像郭浩然那個級別的干部,也沒什么了不得的高級機(jī)密讓他知道。
  
  郭浩然好像越來越關(guān)心維娜了,見面總說:“你要爭取進(jìn)步啊。”
  
  維娜總是點(diǎn)頭。她其實弄不懂他說的爭取進(jìn)步是什么意思,還以為自己哪些地方做得不好。
  
  晚上,走在農(nóng)場的荒原上,鄭秋輪說:“你這個傻大姐,郭浩然是要你寫入黨申請書,積極向黨組織靠攏。”
  
  維娜聽了耳根頓時發(fā)熱。一個17歲都沒到的小女孩,做夢也沒敢想自己會成為一個共產(chǎn)黨員。已是隆冬,湖邊潮濕的泥土結(jié)著冰,踩在上面咔嚓咔嚓響。夜黑得似乎空間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鄭秋輪。他倆手緊緊挽在一起,在一片混沌中漫無目標(biāo)地走。那不知名的鳥的叫聲,讓他們隱約感覺著湖的遠(yuǎn)近。那鳥夜夜這般凄切地叫著,也不知什么時候會停下來。
  
  兩個人在鳥的哀號中沉默著走了好久,鄭秋輪突然說:“你要自己學(xué)會看人?!?br>  
  維娜聽了這話,云遮霧罩,就說:“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說清楚些?!?br>  
  鄭秋輪說:“如果有人想以入黨作誘餌,達(dá)到什么目的,你寧可老老實實做個群眾?!?br>  
  維娜突然站住了,望著鄭秋輪。她的眸子在黑暗里放亮。她好一會兒才隱約明白鄭秋輪的意思,默默點(diǎn)頭。兩個人沉默著,走回農(nóng)場。風(fēng)越來越大,維娜冷得直哆嗦。鄭秋輪整個兒摟著她,不時又騰出一只手來,在她臉上搓著,搓著,想讓她暖和些。他手忙腳亂的,恨不得多長出幾只手來。
  
  郭浩然讓維娜不明不白地害怕,他身上散發(fā)著某種氣息令人不安。維娜一直沒有寫入黨申請書。鄭秋輪說你不寫也好。
  
  很奇怪,寢室的女伴們突然議論起郭浩然的是非來。平時大家本來是很忌諱說領(lǐng)導(dǎo)長短的。慢慢地維娜就聽出來了,她們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她們并不說得很明朗,又總是零打碎敲地說。聽得多了,維娜就知道些郭浩然的事情了。大概是說郭浩然原來在部隊走得很紅,很年輕就當(dāng)上了團(tuán)長,還娶了首長的女兒。這人一肚子花花腸子,見了漂亮女人手就癢,忍不住想撩幾手。有個漂亮女兵被郭浩然弄到手了,還打了胎。郭浩然老婆知道了,吵得天昏地暗,之后就同他離婚了。他本來就是靠岳父上去的,老婆離開他了,就沒了這個靠山,他在部隊就待不下去了,于是轉(zhuǎn)業(yè)到農(nóng)場。但他是狗改不了吃屎,見了漂亮女人就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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