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言就是這么一個女孩兒,不論對家人對朋友總保持著一顆純真和向善的心。她不任性,不撒無名之嬌,凡事大度忍讓,有時候我會覺得她好得不像個女朋友,女朋友應該更無理取鬧一些,應該更柔弱些,應該更讓我懂得呵護她一些,就像杉菜那樣??墒侵x言卻像親人,深入骨髓的那種。
回到學校后,我脫掉身上的襯衫,在操場上瘋也似的狂奔起來,腦中閃過的全是謝言那張?zhí)耢o的面孔,她在對我笑,她在叫我的名字,她在我的臂彎中伸手撫弄我的頭發(fā)。她說,等我們老了,我負責給你拔掉白頭發(fā)。可是笑著笑著她突然就哭了,淚水像突然壞掉的水籠頭,止不住。接著,謝小染那張慘白的臉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瘋子般向我撲來,嘴里嘶喊著:“混蛋王八蛋,你還我姐姐,還我姐姐……”
我栽倒在操場上,野狗一般仰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那些輕狂歲月里,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路是自己選的,誰都沒有必要背負別人的人生??墒俏义e了,總有一些我們無意傷害的人,在無意間被我們傷害了。然后從內(nèi)心深處喚起的良知總會在某一個瞬間瘋狂地提示你:你錯了,你錯了!于是,本以為已經(jīng)遺忘的東西便在那一瞬間以翻江倒海之勢向你侵襲而來,你的人生會因愧疚而變得困頓艱難。
是的,我錯了。無論我逃到哪里,謝言的離開依然是我心中永遠的痛。
我狼狽地從跑道上爬起來,把自己吊在單杠上,不知哪個宿舍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吉他聲,被風聲隔斷的音符孤單地飄零在天空中,發(fā)出寂寥的聲響。天空很灰暗,我瞇起眼睛,我想起了那個明媚的清晨,當我在新生簽到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轉(zhuǎn)身欲要離開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后飄來:“嘿,同學,你忘什么東西了嗎?”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干凈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間,我站在陽光下感到一股巨大的眩暈。“她就是我要找的女孩兒!”這種聲音一遍遍沖擊著我的大腦皮層。
我掉的是一支鋼筆,金尖兒的,是我姥爺祝我考上大學送我的禮物。聽我姥爺說,這是他爺爺?shù)陌职至粝聛淼?,說來算是古董了。聽說這東西傳男不傳女,說得跟真事兒一樣。沒想到我姥爺這輩兒只生了我媽媽一個閨女,傳不下去了。但姥爺挺疼我,他說:“外孫怎么了,外孫比某些人的孫子強多了?!蔽抑览褷斂谥兴f的“某些人”是他的親哥們兒,我的二姥爺。老哥倆一直不和,偏偏二姥爺?shù)昧藘鹤?,后來兒子又很爭氣地有了兒子,香火算是延續(xù)了下來。所以二姥爺每次見到我姥爺?shù)臅r候總是趾高氣揚,一副我有孫子我怕誰的樣子。后來我和二姥爺?shù)膶O子都長大了,眼看著我高中大學一路順暢,姥爺自是歡喜??啥褷?shù)膶O子整日不學無術(shù),初中畢業(yè)便輟學在家,頭頂一撮小黃毛,腳蹬一雙破拖鞋,無所事事,游手好閑。于是,二姥爺?shù)臍庋嫱蝗痪蜎]以前那么高漲了,外人每每提起他的孫子時,他都皺起眉頭,咬牙切齒:“唉,不爭氣,不爭氣啊……”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姥爺?shù)故怯X得解氣,尤其在我考上大學以后,逢人便夸:“我外孫爭氣啊……”在我拿到大學通知書的當天他就把鋼筆送給了我,小金絨盒子包著,暗紅的綢帶裝飾,很精致。為此還特意弄了個小小的贈與儀式,“傳家寶”算是正式被我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