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暖氣很足,曉蘇脫了大衣,只穿了一件毛衣,還覺得有點熱,于是走到墻邊去看墻上掛的照片。都是老式的鏡框,有些甚至是黑白照,有一張照片是趙媽媽帶著三個小孩子跟另兩位老人的合影,她覺得眼熟,看了半天,不太確認(rèn),于是回頭叫了聲“振嶸”。
他走過來跟她一起看照片,她有點好奇地問:“這是……”
邵振嶸“哦”了一聲,解釋說:“這是我的姥爺姥姥,趙媽媽從小就帶著我們,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在姥爺那邊住?!?/p>
于是她又很沒心沒肺地快樂起來:“哎哎,有沒有八卦可以講?。客诰蛞幌旅嗣厥仿?!”
他笑出聲來,攬住她的肩:“就你會胡思亂想,回頭見著我哥,可不準(zhǔn)胡說八道?!?/p>
邵振嶸的二哥同他一樣高大挺拔,樣子很年輕,但氣質(zhì)沉穩(wěn)而內(nèi)斂,卻不失鋒芒。其實他們兄弟兩個有一點像,尤其是眼睛,痕跡很深的雙眼皮,目光深邃如星光下的大海。
他與她握手,聲音低沉:“杜小姐是吧?我是雷宇崢,振嶸的二哥?!?/p>
他的手很冷,仿佛一條寒冷的冰線,順著指尖一直凍到人的心臟去,凍得人心里隱隱發(fā)寒。她很小聲地叫了一聲:“二哥?!?/p>
邵振嶸以為她害羞,摟著她的肩只是呵呵笑。
而他眉目依舊清峻,連微笑都淡得似無。杜曉蘇心跳得很急很快,有點拿不太準(zhǔn),仿佛下樓時一腳踏空了,只覺得發(fā)怔。她心里像沸起了一鍋粥,這樣子面對面才認(rèn)出來,上次在機場外,她都沒有想起,而自己手機里還存著許優(yōu)的那些照片,原來他是邵振嶸的哥哥,怪不得那天邵振嶸看到會追問。這些都是旁枝末節(jié),可是最要緊的事情,她拼命地想,卻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什么都抓不住。
兩個男人都脫掉了西服外套,圍桌而坐,頓時都好似大男孩,乖乖等開飯的樣子。雷宇崢是真的很疼愛這個弟弟,跟他說一些瑣事,問他的工作情況,亦并不冷落杜曉蘇,偶爾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與她說說邵振嶸小時候的笑話。杜曉蘇本來很喜歡這種氣氛,仿佛是回家,但今天晚上總有點坐立不安。趙媽媽手藝很好,做的菜很好吃,泡了很好的梅子酒,雷宇崢與邵振嶸都斟上了酒。趙媽媽摩挲著她的頭發(fā),呵呵地笑:“曉蘇,多吃點菜,以后回北京,都叫振嶸帶你來吃飯?!?/p>
雷宇崢這才抬起頭來,問:“杜小姐不喝一杯?”
邵振嶸說:“她不會喝酒?!?/p>
雷宇崢笑了笑:“是嗎?”
趙媽媽替杜曉蘇夾了個魚餃,然后又嗔怪雷宇崢和邵振嶸:“少喝酒,多吃菜,回頭還要開車呢?!?/p>
雷宇崢說:“沒事,司機來接我,順便送振嶸跟杜小姐好了?!?/p>
這頓飯吃到很晚,走出屋子時天早已經(jīng)黑透了。站在小小的天井里,可以看到一方藍(lán)墨似凍的天空,她不由得仰起臉。天空的四角都隱隱發(fā)紅,也許是因為光污染的緣故,可是竟然可以看到星星,一點點,細(xì)碎得幾乎不見。杜曉蘇沒有喝酒,但也覺得臉頰滾燙。剛才在屋子里趙媽媽塞給她一枚金戒指,很精致漂亮。容不得她推辭,趙媽媽說:“振嶸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所以我一定要給你。宇濤第一次帶你們大嫂來的時候,我給過她一個。將來宇崢帶女朋友來,我也有一個送給她。你們?nèi)齻€人人都有,是趙媽媽的一點心意?!?/p>
本應(yīng)該是喜歡,可她只覺得那戒指捏在指間滾燙,仿佛燙手。夜晚的空氣清冽,吸入肺中似乎隱隱生疼。因為冷,她的鼻尖已經(jīng)凍得紅紅的,邵振嶸忍住想要刮她鼻子的沖動,只是牽起她的手,很意外地問她:“你的手怎么這么冷?”
她胡亂搖了搖頭,雷宇崢已經(jīng)走出來了,三個人一起跟趙媽媽告別。
司機和車都已經(jīng)來了,靜靜地停在門外。并不是杜曉蘇在機場外見過的銀灰捷豹,而是部黑色的瑪莎拉蒂,這車倒是跟主人氣質(zhì)挺像的,內(nèi)斂卻不失鋒芒。而她只覺得一顆心沉下去,直沉到萬丈深淵。
雷宇崢說:“走吧,我送你們。”又問,“你們是回景山?”
邵振嶸點頭。
他很客氣,讓邵振嶸和杜曉蘇坐后座,自己則坐了副駕駛的位置。司機將車開得很平穩(wěn),而車內(nèi)空調(diào)很暖。杜曉蘇低頭數(shù)著自己的手指,她一向沒有這樣安靜過,所以邵振嶸問她:“累了吧?”她搖頭,有幾莖碎發(fā)絨絨的,落在后頸窩里,他替她掠上去。他的手指溫暖,可是不曉得為什么,她心里只是隱隱發(fā)寒。
車子快到了,雷宇崢這才轉(zhuǎn)過臉來:“你們明天的飛機?可惜時間太倉促了,振嶸你也不帶杜小姐到處玩玩?”
邵振嶸笑著說:“她在北京待過一年呢,再說大冷天的,有什么好玩的。”見他并沒有下車的意思,停了一停,終于忍不住,“哥,你有多久沒回家了?”
雷宇崢仿佛露出點笑意,嘴角微微上揚,只說:“別替我操心,你顧好你自己就成?!毕肓艘幌?,卻遞給邵振嶸一只黑色盒子,說,“這是給你們的?!?/p>
邵振嶸只笑著說:“謝謝二哥。”接過去,卻轉(zhuǎn)手交給杜曉蘇,“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杜曉蘇聽話地打開,原來是一對NHC Ottica腕表,低調(diào)又經(jīng)典,造型獨特而大方,更沒有明晃晃的鑲鉆。在剎那間她的臉?biāo)⒁幌伦泳桶琢?,邵振嶸倒是挺高興的,對她說:“二哥就喜歡腕表,他竟然有一塊矯大羽手制Tourbillon,曉蘇,他這人最奢侈了?!?/p>
杜曉蘇關(guān)上盒蓋,努力微笑,只怕邵振嶸會看出什么來。
一直回到酒店,她才開始發(fā)抖,只覺得冷。其實房間里暖氣充足,而她沒有脫大衣,就那樣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腦中反倒一片空白,直到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來。
是房間的電話,急促的鈴聲把她嚇了一跳,她心“怦怦”跳著,越跳越響,仿佛那響著的不是電話,而是自己的心跳。她看著那部乳白色的電話,就像看著一個不認(rèn)識的東西,它響了許久,終于突然靜默了。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像攥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自覺出了一頭的冷汗。
可是沒等她松口氣,電話再次響起來,不屈不撓。她像是夢游一樣,明知道再也躲不過去,慢慢站起來,拿起聽筒。
他的聲音低沉:“我想我們有必要談一談?!?/p>
她沉默。
“我在車上等你。”
“嗒”一聲,他就將電話掛斷了,她仍舊像是夢游一樣,半晌也不知道將聽筒放回去。耳邊一直回響著那種空洞的忙音,她恍惚地站在那里,就像失去了意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