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風(fēng)雨絲毫沒有小的跡象，可天已漸漸黑了下來。厲思寒躲在斗篷下，感覺他們就像是頂著一片葉子行走再荒野里的螞蟻，心中不由自主地漾滿了暖意。

靜默中，她忍不住問：“你也有親人嗎？要是他們也犯法，你會抓他們么？你會忍心看他們上法場么？”

她一直仰著頭，期待他回答，可他仍是不說話。

厲思寒自覺沒意思，便不再多話，自己揀了根枯枝在地上寫寫劃劃。

四周只聽得一片風(fēng)雨聲，荒野里漆黑的一片。

“我沒親人?！彬嚨厮_口道，語音中竟帶了一絲難掩的苦澀。

厲思寒嚇了一跳，手中的枯枝一下子斷成兩截?！澳恰憧傆信笥选⑿值馨?？”她不死心地問，“如果他們犯了法呢？”

“也沒有?！蓖瑯拥坏恼Z聲。

厲思寒怔了一下，大著膽子繼續(xù)問：“那你……總有老婆或者女人吧？”

還是沒有回答。她側(cè)頭，只見他極其緩慢地?fù)u了搖頭。

厲思寒氣餒，忍不住問：“那你有什么？”

鐵面神捕似乎想了很久，才緩緩?fù)鲁鰞蓚€字：“敵人。”

——不錯！他鐵面無私，辦案無數(shù)，更得罪了不少黑道梟雄、官府?dāng)☆悾畮啄陙順鋽碂o數(shù)，連他自己也數(shù)不清有多少人要取他頸上人頭了。

厲思寒看著他，愕然，“你……你做了這么多大事，衣食起居依然如此樸素，惟一贏來的就是無數(shù)的仇敵——那你、你究竟為了什么，才……”

鐵面神捕似乎不愿多說，目光猶自望向無邊的夜色，過了一會才道：“那你為了什么才會去做盜賊的？”

厲思寒不防他有這一句，怔了一下，隨即道：“我小時候是孤兒，處處受人打罵……那時我就想，以后我長大了一定要讓天下的窮百姓都有飯吃，有衣穿?！?/p>

她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可是……我不會賺錢，只有當(dāng)強盜了?！?/p>

鐵面神捕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其實我也知道，你把所盜的一百多萬兩白銀全數(shù)散發(fā)給了百姓，自己只取了日常用度的份額——據(jù)說那一次兩廣的瘟疫，因為你的緣故，至少少死了上萬的百姓。”

他第一次把目光從雨中收回，靜默地看著她。

厲思寒頗為得意地笑了，抓了抓腦袋，“啊……連你也知道？”

“但是無論如何，賊就是賊，犯了法，就該問罪?！鳖D了頓，鐵面神捕的語氣轉(zhuǎn)為極其嚴(yán)厲，“刑法公正是天下之本，無論是誰犯了法，都一樣要付出代價！”

厲思寒驚訝地抬頭看他，第一次聽到他的語氣如此激動。

厲思寒等他說下去，因為能聽他說話的機會實在不多?？伤麉s意外地止住了。她等了很久，也沒有再聽到他說下面的話。

他的談話，就如同他的行事，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誰也捉摸不定。

到了下半夜，雨漸漸小了下來，月亮也漸漸從云中探出頭來。

鐵面神捕起身，揀了一些枯枝，一條條剝?nèi)ネ饷鏉窳说臉淦ぃ殉梢欢腰c上了火。斗篷在火上烘著，一只飛過的鳥兒被他擊落，用樹枝串了在火上烤著。

厲思寒的手被銬著，無論他做什么都被拖來拖去，可不知怎地，她心中反而有一種很安全的感覺——是啊，和他銬在一起，總比被關(guān)在泉州府那個監(jiān)牢里好多了。

至少，眼前這個人是孤男寡女獨處時也做壞不亂的柳下惠。

鳥兒烤熟了，鐵面神捕撕成兩片，隨手遞給她一半，居然還是較大的那一半。厲思寒并不是小氣的人，可若他給她的是小的那一半，她還是會很生氣的——天知道她為什么變得斤斤計較起來，而且她是沒有任何資格斤斤計較的。

“嗯，你烤得很好！比京師口味堂里的大師傅還行呢！”厲思寒一邊大口啃，一邊忍不住夸獎，只吃得油光滿面。

鐵面神捕淡淡笑了笑，“那是因為你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