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的車路過了原野 ，我覺得我們也變成了原野的一部分。

眼前的景色不知道什么時候起變成了灰色，我的眼界仿佛瞬間升騰到了高空，我看到我們的車就像甲殼蟲，不仔細看，以為沒在動。但我的身體又怎能感受不到真實的風馳電掣。

“J，我其實真的不值得你這樣做的。小蝶這幾年已經成為我的家人，所以我不能讓她獨自去面對一切，她有的方面完全就是個小孩子。”M 說話的時候抽著煙，回頭看了看已經熟睡的小蝶。

“你愛我嗎？”我眼睛望著遠方，都沒有看她。

M 一愣，“嗯。我確信地告訴你，我愛你，可……”

“好了，別說了，沒有什么可不可的，你幫我看看地圖，看看我們在哪兒停比較合適，車上油不多了，我想你們也該餓了?！?/p>

M輕輕地嘆了口氣，在我的右臉頰吻了一下。突然，車停了，有個人拍了拍車窗，示意讓我下來。Q最近看起來有些蒼老，其實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但總覺要成熟得多，但最近他表現(xiàn)出的氣質不是成熟，而是蒼老，像個遲暮的老人。

“有什么事嗎？”

“你們不能去那個城市，很危險?！?/p>

“哪個城市？怎么危險了?！薄熬褪且粫篗要說出的那個城市，具體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危險就對了，相信我，別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相信我嗎？”

“嗯。我相信，可……”

“沒什么可不可的，我下面跟你說的話，你仔細聽好，如果你拿我當兄弟，就這么去做。在前面公路的第一個岔口，你拐出去，然后別上公路。公路的對面有一個牌子，上面有幅廣告畫，畫著一個男人拿著啤酒瓶，你把那幅畫撕掉，里面會看到一幅新的地圖，你按照那個方向走，然后你會來到一片樹林里，你不用管那么多，就一直往北開就行?！?/p>

“什么亂七八糟的，放著好路為什么不走?！?/p>

“前面有警察的路障，你們只有這么辦，否則死路一條。”Q的表情很嚴肅，不像開玩笑。

我遲疑著，總覺得太過匪夷所思。Q直接抓起我胸口的衣服，“你們得快！快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蝶被抓！”Q這時拼命地咳嗽起來，然后竟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你怎么了，病了？”

“我沒事，快走！”

說完，Q就不見了，我的身邊瞬間黃沙四起，爆土揚塵，像一輛速度極快的跑車擦肩而過。我?guī)宪囬T，心里卻有種說不出的悲涼，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暮色完全降臨，除了兩邊呼嘯的風聲，我?guī)缀跽也坏阶约赫鎸嵈嬖诘淖C據。M靠在我的肩膀，也已經慢慢睡去；身后偶爾傳來小蝶輕微的呼吸聲；我正視著遠方，沒有任何的倦意。

單狐山

               

夜里接到一封很長的短信，是D博士發(fā)過來的。信中D博士具體描繪了這段時間她對我的擔心，然后就是敘述自己百無聊賴的空窗生活，我走之后再沒有一個病人光顧她的診所，她甚至開始和網絡上的患者調情。她隱晦地表達著對我的思念，信中她運用了大量的比喻，這些比喻有的恰如其分，有的張冠李戴，但可以看出兩點，一是她現(xiàn)在很焦躁，另一個就是她現(xiàn)在真的特別想見到我。

“你不會是想把她也叫來吧?！毙〉兄收?，躺在車頂上說。

“我覺得她是個好人?！蔽叶自诘厣铣橹鵁?。

“哼，騷貨一個！”小蝶把半截甘蔗扔了下來，差點扔我身上。

“J，你的意思是想讓她來找我們嗎？”M在車里化妝，雖然我不知道事到如今化妝是為了什么。

“沒有，我就那么一說，我以前有段時間很壓抑，一直都是她開導我的，現(xiàn)在完全棄她不顧，有點說不過去?！?/p>

“J，她是不是喜歡你？”M從車窗探出半個腦袋看著我，一個眼睛已經畫好了眼線，另一個還是光禿禿的。

“這個……我說不清楚，我以前從沒想過，但從這封信的意思來看，應該是吧?！?/p>

“一對騷貨！”小蝶跑過來，朝我做了個鬼臉。跑到樹林里撒尿去了。

“J，叫她來吧，既然你們聊了那么多，想必也算知己吧，應該是安全的，何況人家那么想見你，呵呵?！盡開始畫另外一只眼。

“那她來，你不會多想什么吧，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完全可以忽視她，你知道的，我聽你的?！蔽毅@進車里，吻著M的頭發(fā)說。

“嗯，我喜歡的男生別的女孩也喜歡這很正常啊，說明你有魅力唄，只要你心里只喜歡我就夠了?！?/p>

“誰也不能替代你?！蔽倚攀牡┑┑卣f。M 撲哧笑了，說我們怎么像是在排練莎士比亞戲劇。小蝶撒尿歸來，看我們有說有笑，便加入了進來。

她還是不能接受D博士的加入，她說這樣很不安全，雖然D博士和我很熟，但她沒見過，說不定早已經被警察收買了呢，我說D博士不是那樣的人。她又跑到M那，讓M評理，M說是她想讓D博士來的，說既然是我的朋友，就應該是她和小蝶的朋友。小蝶看最后的靠山都沒有了，只好嘟著嘴跑車里睡覺去了。

“喂！接下來應該你開了吧?！蔽姨嵝研〉f。

“讓你那個紅顏知己來開吧，爺可要睡覺了?！闭f完就背過身子，不再說話。

“我開吧，J，你開一天了，也累了吧?！盡準備坐到駕駛的位置。說實話，我的確很累，但我又不想M開車，因為她開車的話我不能和她聊天，怕她分神，但如果不和她說的話，我又會很難受。

“沒事，還是我來開吧，距離下站不遠了，到了我們再歇一歇。小蝶說得對，如果D博士來了，就讓她開?！?/p>

“這里是哪兒啊？”清晨的時候，小蝶揉著自己的眼睛，看著窗外。

“我也不知道，剛才路過驛站的時候起了霧，站牌沒有看清楚?！?/p>

“你們聽到有流水的聲音嗎？”M突然問我們。我和小蝶仔細地聽著，的確，在不遠的地方，有細細的水聲。

“應該是個水庫吧？可以釣魚嘛！”小蝶伸著懶腰說。這里的確有個湖泊，我們把車靠在湖邊停下了。薄霧彌漫在湖面上，遠遠望去，宛如仙境。岸邊榿木樹枝繁葉茂，據說把這種葉子燒成灰燼后灑在田間是一種很不錯的肥料。

“這里的空氣真好啊?！盡站在湖邊，看著湖心的方向說。

“但是有點冷啊。”小蝶用手碰了下水，一個冷顫，手就又縮了回去。

“廣告牌里的地圖說這是北面第一座山，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呢?！蔽矣糜悬c冰的湖水洗了洗臉，又用手捧了一把，喝了。有點咸，沒有我想的那么甜。

“多臟啊，這里的水，你還喝。”小蝶在我身后說。

“這肯定是哪條河的上游，水應該臟不到哪兒去的，你看，不斷有小溪匯入這里?！蔽抑噶酥高h處的山巒。

這時候，D博士的短息又來了，問我們現(xiàn)在的具體位置，她已經在路上了。我告訴她具體的路線，由于有些隱蔽和復雜，費了不少事。我低頭看著水里泛著紫色花紋的鵝卵石，有種說不出的似曾相識。

在半山腰的國際青年旅社里，D博士終于和我們會合了。

“見我不需要這么激動吧?！蔽冶凰鼙В粫r間不知所措。

“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

“我知道，你就M小姐吧？久仰久仰！他以前總跟我提你，他好喜歡你的。”說完她就拉著M的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真漂亮，我自愧不如，你看這皮膚，多細致?！?/p>

“喂！”一旁的小蝶早就看不順眼了，一把把M拽了回來，“你這人怎么這么自來熟啊？誰的手，啊就亂摸！”小蝶氣得說話都結巴了。

“小蝶！別這樣！”M松開小蝶的手，主動向前拉著D博士的手，“對不起，我妹妹小蝶，她總是這樣，不喜歡別人拉我手?！?/p>

“我怎么會見怪呢，好可愛啊，你妹妹，J！她們是這么叫你吧，你怎么沒說小蝶也這么漂亮啊。”

“哼！她？她能把自己說成是個女的我就燒高香了我！”小蝶白了我一眼。說實話，我挺怕小蝶的，尤其是最近知道她真實身份以后，哪天逼急了廢了我，也是一分鐘的事。

那晚在D博士的強烈要求下，我們喝酒了。我當然知道和M、小蝶這姐妹倆喝酒會是一個什么下場，于是我就以明天要開車為由沒喝，她們說沒事喝一點，我說如果你們明天不怕車掉山溝里我就喝，于是她們就放棄了。我以后真不想再叫她D博士了，干脆就叫D吧，因為她現(xiàn)在從頭發(fā)梢到小腳趾都看不出和博士兩字有什么關系。M喝酒就夠豪邁的了，但這D更是令人發(fā)指。原來D才是極品！她兼具了M的酒品和小蝶的酒量，那晚直接就把人家旅社的啤酒全部喝光了，然后非逼著讓服務生去買。人家說要跑出去很遠才有得買，就是有也估計下班了。她又指了指我的臉給服務員看，問服務員知道我是誰嗎？服務員仔細地辨認著，“噢！好像在哪兒見過！”我神情一變，和小蝶同時把D拽回凳子上，小蝶就直接和她對瓶拼酒，我立刻把服務員打發(fā)走，“別走！再仔細想想，到底在哪兒見過！”D剛咽下嘴里的酒就喊道。

“我操，再這樣下去，咱得死這兒。”小蝶私下小聲兒對我說。

“趕緊撤，你把她背車上，我負責M?！毙〉菤⑹?，職業(yè)的，扛起D就像扛大蘿卜似的，頭朝下，也不怕她吐出來。我橫著抱起早已暈厥的M，隨后跟上。她們上車后我回前臺結賬。

“先生，能問你個問題嗎？”剛才的服務員臉憋得通紅地說。

“嗯。怎么？”

“那個……你是不是喜歡男生？”

“不是，怎么了？”

“?。]什么，你好像一個人？”

“你以前男朋友，是吧？”

“啊！你怎么知道！”

“很多人這么說過！行了，這是飯錢。”

“那你們今晚不住這兒了？”服務員惋惜地問。

“不住了，趕路。”說著我就走了。

“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服務員跑出門外，沖著我們的車喊。

夜色正好，我又強打著精神開了一段山路，腦子里總是Q的那句話，一直往北。M躺在小蝶的腿上，D博士在副駕駛上唱歌，聽了半天才知道是王菲，聲音響徹整個山谷。

“小心把狼招來?！蔽覄傉f完這句話，遠處的樹林里就傳出一聲刺耳的狼嚎。

“媽呀！怎么會有狼！”

“還不是你招來的！趕緊閉嘴吧，真后悔讓你來！”

“兇什么兇，以前每天都給我發(fā)短息，一上網就要和人家視頻，現(xiàn)在有美女陪伴了，就知道兇我！”我沒說話，心驚肉跳的，總覺得要發(fā)生什么事。遠處的狼嚎聲越來越大，此起彼伏，聽得連我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單獨的一只狼沒什么可怕，我們不下車就行了，可聽現(xiàn)在這架勢，有可能碰到狼群了，北面的荒山連成片，有野狼也不奇怪。別我們沒死警察手里，死在這些畜生手里了，我看看表盤，進山之前在高速公路上我已經把油加滿，于是我加大速度，不管遇到什么，沖過去就是了，也只能這樣了。

但我想錯了。狼嚎的聲音越來越近，有時候都覺得就在你耳朵邊喊，小蝶在后面緊緊地抱著M的頭，D把我的衣服蒙在了臉上，大氣都不敢喘，來到一大片開闊地，我緊忙把車停下了，D躲在衣服里問我：“怎么不沖啊，別停下?。　蔽覜]有理會她，或者說我根本就聽不到她在說什么，眼前的景象把我徹底驚呆了，雙手死死地握著方向盤，因為我不想她們看到我顫抖的雙手。前方的野狼，不，是一大片狼群正齊刷刷盯著我們的汽車前燈。我從沒有見過如此數(shù)量的狼聚在一起，漫山遍野，黑壓壓的一片。一雙雙發(fā)著黃光的眼睛，看得我頭暈。哀號陣陣，聽得讓人腿肚子發(fā)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