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的傍晚，我坐在羅德尼的公寓里，眼睛看著電視，身邊坐著魯思，感覺真好。但是她一離開，我便覺得那地方一無是處。我坐不住，電視看不進去，不停地在屋里來回踱步，越來越煩躁。

十二點剛過，我洗了個澡，想到要再穿穿過的衣服，心頭就一陣發(fā)緊——你可以想象出那種感覺。我打開羅德尼的衣櫥，看看里面還剩下什么。

找不到什么可穿的。不知道他是帶了很多衣服上路，還是根本沒有多少衣服。我找到了一件可以穿的襯衣——不過我其實不太想穿——一雙淺藍色的彈力襪，但已經(jīng)完全沒有彈性了。

然后，我找到了那頂假發(fā)。

假發(fā)是金黃色的，很長，但不是嬉皮士的風格。我戴上假發(fā)，對著鏡子端詳了好一會兒，對自己容貌上的變化很驚訝。唯一的麻煩是這頂假發(fā)顏色太亮了，會引來不少人的注意，幸好我在衣架上找到了一頂便帽，解決了這個問題。便帽緩和了金色假發(fā)的突兀，讓我看起來沒那么奇怪。

我覺得認識我的人還是會認出我，但不認識我的人只會見到一頭金發(fā)和一頂便帽。

我對自己說，我一定瘋了。我拿掉假發(fā)和便帽，坐在電視機前。幾分鐘后，電話響了起來。我仔細地數(shù)著，電話一連響了二十二聲，然后不知道是打電話的人放棄了，還是電話公司終于做了該做的事情，它不響了。電話在白天經(jīng)常響——有一次魯思差點就接了起來——但從來沒響過那么久。

我從地鐵站走到我家所在的那幢建筑。我之所以坐地鐵，沒有坐出租車，是因為我不想跟人獨處，也許我有點害怕坐上以前載過我的出租車。但我離公寓越近，就越覺得該做點別的事。這個區(qū)域人口稠密，附近的燈光很亮，我在這里又住了很多年，在這段短短的路上，

我就碰到了好幾個熟人。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不時地會在街上和他們擦身而過。所以，他們只要盯著我瞧上一會兒，就會認出我來，這個假設是很合理的。我盡可能做出和平時不同的姿勢，用跟平時完全不一樣的步伐節(jié)奏向前走。也許這有用吧，反正沒人認出我來。

最后，我隱身在陰暗的角落，斜對角處的建筑就是我住的地方。我往上看，在第十六層向南的那一面找到了我家的窗戶——我的公寓，我那窄窄的卑微的生活空間。

那里其實也沒什么好的。兩個小房間、一個廚房，在乏味的都市叢林中這套公寓的租金非常高，唯一吸引人的或許是它的景觀。但它是我的家，見鬼，我在里面覺得很舒服。

但現(xiàn)在全沒了。就算我能從眼前的麻煩中脫身——但我還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脫身——也不覺得我還能住在這里。因為大家都會知道那個整日笑臉迎人、住在 16G的房客，究竟有著怎樣的底細：他是個賊，天哪，罪犯。

我想到了每天在電梯里見面的那些人，在洗衣房里講笑話的女人，還有門房、大廳的服務人員，以及他們的上司和雜役。海奇太太住在大廳的另一端，整天抽煙，我常常向她借洗衣粉。我其實和她也不算太熟，但她是我在大樓里真正認識、叫得出名字的人。我跟他們相處得很好，也很喜歡跟他們住在一起。

現(xiàn)在，我再也不能回到那里去了。伯納德?羅登巴爾是小偷。我要被迫搬到別的地方去，用假名再租一套公寓。天哪，做一個職業(yè)罪犯已經(jīng)夠難的了，如果你還惡名在外，那就更難混了。

我應該冒險上樓嗎？從午夜到早上八點這個時段，門房是年紀不小但體格壯碩的弗里茨。光靠我頭上的假發(fā)和便帽，別想唬得住他。

用一兩張鈔票或許能讓他放棄好市民應盡的義務，不過也很難說。跟所得相比，這樣的風險大得不成比例。側面倒是有個邊門，從那里走過幾級樓梯可以通到地下室，地下室的門是鎖著的，但從里面可以推開。經(jīng)理有時會給送貨的開門，不過你進不去。

你進不去。我進得去。

我從地下室可以乘電梯直接上到十六樓，不必經(jīng)過大廳，然后再從相同的路線離開。我可以裝上一皮箱衣服、五千多美元現(xiàn)金，以備不時之需。如果去自首，或是被他們抓到，我也能有錢請律師。而且我想把錢拿在手上，而不是藏在我根本沒法進去的公寓里。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鑰匙和開鎖工具，走出陰影，打算穿過七十一街。就在我剛到對街的時候，一輛車停在公寓門口的消防栓前。那是一輛新款房車，到處都看得到，但是開得這么大大咧咧，連消防栓旁都敢停，我想里面一定是警察。

有兩個人走了出來。我不認識他們，那樣子看來不像是警察。他們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大家都這么穿，他們也不一定就是便衣。

我留在西端大道上沒動。他們顯然給弗里茨看了什么東西，我退回路邊，緊貼著褐色的砂石墻壁，不讓人注意到我。如果有人看到我，一定以為我是想打劫，會刻意繞開我藏身的地方。

我在原地待了一分鐘，然后突然想到該看看我的窗戶，于是又退回到先前站過的角落，抬頭找到了十六樓的 G號房。燈是亮的。

我待了十五分鐘，燈一直亮著。我撓了撓頭皮。戴著寬寬松松的假發(fā)做這種事實在很蠢。我把假發(fā)和便帽扶好，琢磨著那兩個渾蛋在我的房間里干什么，究竟要多久才會出來。

我覺得過了很久，而且動靜很響，當然他們沒有理由在我的房間里躡手躡腳。如果我等他們走了再進去，那么鄰居對任何聲音都會格

外敏感，這樣的話真是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