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和雪球的最后約定

離畢業(yè)還有半年，寒假里我趁著實習(xí)的空當(dāng)又回了一趟老家，我并未坐到終點站，而是直接在中途下車，再走山路到了親戚家。

遠(yuǎn)遠(yuǎn)的，我看到雪球正趴在門口，兩團黑色的影子在它旁邊趴著。我知道那是它的假兒子。

“嘿！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我沖著它歡呼。

它聽出我的聲音，立即站了起來，不顧一切地向我奔來，邊跑邊狂叫著。它穿過田間的小路，像團跳動的白雪。它跑得仍舊飛快，以至于很久沒有修剪的長毛都飛了起來。

我也歡快地向著它的方向跑去。

我記得上初中的時候，每次我回家我們都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的，就像宇宙間兩顆炙熱的星球碰撞，迫不及待地撞在一起。

是的，是撞在一起。我想我只能用這個字來形容熱烈的場面。

它圍著我的腳轉(zhuǎn)圈，發(fā)出興奮至極的叫聲。尾巴豎立著劇烈地左右搖擺。這樣子一直持續(xù)了一分鐘，它突然發(fā)出奇怪的呼哧聲，整個身體痙攣著蜷縮在一起，然后脖子再伸長，就像有什么異物卡在喉嚨一樣。我嚇得不輕，趕緊蹲下去，將它的身體翻過來朝上，輕輕按摩著它的肚皮，幫它順氣。

隔了一會兒，它終于安靜下來。

見到親戚后，我不安地說起雪球的異常反應(yīng)。

“哦，你說的這個情況之前都有過了，你父母過來看它時也這樣子……我想是因為太激動的原因，平時它從來不這樣。”親戚解釋道，并讓我放心這肯定不是病。

我不安地點點頭。

“你還是好好學(xué)習(xí)吧?！庇H戚看出我的不安，拍了拍我的肩膀，“都快畢業(yè)了，別太分心。等你獨立了想怎么都可以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嗯……”

我若有所思地點頭。

那天我?guī)а┣蛉ド缴贤嫠＃€未爬到半山，它就呼哧呼哧地坐著不走了。它楚楚可憐地望著我，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我想起初中那會兒我們一起爬山玩水的情景，它就像充電過度的玩具，可以圍著山跑很多遍。那時候，它是一條多么精力充沛的小狗啊。

我停下來，拍拍它的額頭，有種強烈的悲傷情感堵著胸口。

我單手捂住嘴，迫使自己不要在它面前哭出聲音。我記得孩童時期，每次被父母罵過后躲到房間里哭泣，它都會很傷心地不停用舌頭舔我的臉，替我清除臉上的淚水。

它不喜歡我悲傷的臉。

所以，今天難得的見面，我不能讓它難過。

“老朋友，累了吧！那我們坐著一起聊天吧！”

我倒回去，在它身邊坐下來，然后拍拍旁邊的空地，示意它也坐下來。它在我旁邊轉(zhuǎn)了幾個圈，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然后依戀地將頭靠在我的大腿上。

于是，我跟它慢慢回憶我們共同度過的三年。

那么多的話想要講給它聽，關(guān)于愛和幸福的故事，我們共同譜寫的故事。它必須知道的。

我在講的時候，它一直半閉著眼睛，很安詳?shù)臉幼印?/p>

我似乎能感覺到它唇邊的笑意，它是如此懷念著那三年。

我想，它在等待我的日子里，一定每天都在反復(fù)地回憶著曾經(jīng)的小院子和小女孩。

我甚至能想象出我的狗狗，在回憶這些往事時，愜意而滿足的表情。

傍晚父母打電話來，讓我趕在末班車之前回去。我跟親戚告別，踏上回家的路。

雪球一直跟著我，不管親戚如何訓(xùn)斥都不肯回去。我不忍心，于是讓親戚放開它，我知道它能找回去。連著丟了幾次，我對它這方面驚人的能力無比信任。

那天，它就像過去一樣，一直在我腳邊不緊不慢地跟著，每次我低頭看它時都能對上它看我的眼神。這讓我覺得，它并沒有看路，而是一直盯著我，憑著感覺在走路。

直到走出山間小路，來到馬路上，我站在路邊等車。它在我旁邊坐著，發(fā)出小聲的嗚咽。

我知道它明白我們又要分開了。

“再等我半年，我回來接你?！蔽胰f分不舍地安慰它，“雪雪，別哭，頂多半年我肯定帶你走，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

它對著我叫了一聲，似乎是在答應(yīng)。至少我認(rèn)為是如此的。

“嗯，你要乖乖地等著我來接你。我們又像小時候那樣子生活，好嗎？”

它又叫了一聲，然后伸出長長的粉紅色舌頭舔我的手指。

那是唯一一次它沒有跟著我上車，也是唯一一次在車開走后，沒有拼命地在后面追來。透過車窗，我看見它仍舊端坐著，臉望向我離開的方向，直到縮小成很小的白色小點。

而我的視線在它消失后，也模糊至再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