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伊拉克戰(zhàn)爭,非典型肺炎,第一次高考模擬考試。
考場上我毫無知覺地完成各種題目。陽光散在課桌上燦爛一片。這讓我產(chǎn)生幻想,于是開始用奢華壯麗的語言歌頌起春天來。之后不小心睡著了,被監(jiān)考老師叫醒我生氣地交了試卷企圖繼續(xù)睡,卻再也無法睡著。
考場內(nèi)外都很安靜,再也沒有人被允許放出去大聲叫喊了。而我懷念那些嗥叫,懷念聽到考場外面有人用古怪的聲音叫我的名字讓我快點出去。我也遺憾自己始終沒有學會大聲喊叫。我懷念第一次作弊時顫抖的手指,懷念交白卷時無畏的心情,懷念留在試卷背面的小詩歌。我的人生也隨著學業(yè)中百十場考試由循規(guī)蹈矩變肆無忌憚。我不知道是什么改變或造就了我,使我成為一個打滿人造烙印的極不成功的人造品。
這就是高考以具體的形式擺在我們眼前,原來它并非只是一個時間流逝的標志,還包含著意味,它能意味結(jié)果意味出路意味回報。而我們就是玻璃罩里的蒼蠅,前途光明,無路可走。
下午考完最后的文綜,又一場春雪已經(jīng)溢出了天地,濕潤了廢舊的樓房,濕潤了球場的枯草,濕潤了冬眠的小蟲。我張開翅膀飛向外面,站在足球場中央背著手側(cè)臉仰視飛撲而來的雪粒,這個傲慢的姿勢來自于想像中的場景。頭發(fā)濕潤的時候就疾速跑到球場外沿,坐下來沉靜的模仿一截枯灰畸形的樹樁。這些行為被外班一位二十四歲高齡的補習生看到,他愣了一下走到我面前說早上好,花生。我抬起頭回答早上好。
起身回到教室,電視正在直播18:00新聞。戰(zhàn)爭的消息很熱烈。我不合時宜地想起“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的詩句來。
大家都在談論SARS和SARS帶來的恐慌。學校已經(jīng)禁止我們離?;丶?,這個尚未沾染病毒的校園是最安全的地方。直到初中部一個男生出現(xiàn)SARS癥狀的消息傳出,高三年級出現(xiàn)了比賣狗批判大會時更為亢奮的場面。人們奔走相告擁抱祝福,共同祈禱那個男生將被確診為非典患者,然后舉著機槍的武警立刻封鎖整個學校。每天都有卡車運來食物和生活用品讓我們衣食無憂。隔離一直要持續(xù)到六月底,因此我們只能為不能參加高考而深表遺憾。
這是多么無懈可擊的理想,多么無可比擬的歡樂。我終于明白,在高考面前,死亡也無法讓我們低頭。
春雪很快地融化無痕跡,溫暖逐漸擴散。
教學樓樓道的盡頭,楊樹已經(jīng)長好了褐色的芽苞,滿枝滿條,站在隧道口輕輕抖動。這盛大的生動逼得我睜不開眼睛。是子恩帶我來看的,我沉沒于教學樓如潮的聲景中,無心融入,低頭而過。卻不知這僻靜的角落,還有這樣一場生動能夠震驚我的內(nèi)心。子恩說,昨天無意間走到這里,抬頭看到這番繁盛,一下子流下了眼淚,我想,是我們在陰暗中待得太久了,這燦爛打動了我們。
晚自習后子恩和我送賣狗回男生公寓樓,賣狗歡喜著一路招搖,邊走邊唱。一路上夜風流暢,月朗星稀,我們相互為伴,被美好的夜色灌醉,搖搖晃晃地停停走走。覺得能有相知相通的人走在身旁,是莫大的知足喜悅,無論以后的道路怎樣形單影只,只要回想起此時此景,就不覺得人生無趣。
看著賣狗進去后子恩和我離去,到公寓樓再各歸各室。這樣三只人都不會獨自走完寂寥的路。孤獨已經(jīng)是注定的了,為什么不讓這孤獨相互依靠,或者還可以獲得些許溫暖。此后,子恩和我每晚都會送賣狗回去,持續(xù)到畢業(yè)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