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瑪爾把濕毛巾鋪在自己枕頭上,隨即爬上床鉆進被窩,但他沒有辦法繼續(xù)入睡。他想起了前一天他們殺死的三個游擊隊員。他們是庫爾德青年,穿著破舊的襯衫,寬松的布袋褲,腳上穿著膠鞋,在這樣的山里,這套行頭遠遠不夠。他們面孔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大窟窿,是G3子彈的效果。會不會有一顆子彈是從他步槍里飛出去的呢?在小規(guī)模沖突中,雙方都會盡可能地不停開槍,而不問是否命中。誰也不知道致命的子彈來 自誰的槍口。如果你真的瞄準了,你可能會知道你把誰放倒了,但西瑪爾還沒有這樣的體驗。
他一生中已經(jīng)有兩個年頭在這遼闊空曠的大山里度過了,這里成了衡量士兵勇氣和怯懦的地方。在爬完長長一段山路的盡頭,當(dāng)他們大汗淋漓站立在一座山峰頂上的時候,他們感覺自己就是大山之王――夏天里銀波蕩漾的河流,翡翠覆蓋的山谷,在冬天全都冰封雪飄,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他們裝備著精良的武器,身邊有并肩作戰(zhàn)的親密戰(zhàn)友,所以感覺不到死亡的氣息。他們在山坡上巡邏,鷹隼般地俯視著下面的大地,哪怕再細微的活動也逃不過他們敏銳目光的偵測。他們有能力隨心所欲地進行毀滅,這使他們產(chǎn)生了一種巨大的快感。他們把自己比作神,頭頂蒼穹,君臨天下。
然而山地并非總是如此寬厚。有時走在一片開闊地,士兵們就會處在遠處山頭的火力范圍之內(nèi),子彈在大伙兒頭頂呼嘯而過之際,一股恐懼就會扣緊他們的心――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子彈擦著眉心或腦門飛過,生命懸在生死之間。單獨一名的庫爾德工人黨狙擊手就能壓制住整個小隊,造成重大傷亡。游擊隊員們配備有狙擊步槍,專門瞄準當(dāng)官的打。有時候,這樣一支十到十五人的小分隊,會用火箭筒、手榴彈、卡拉什尼科夫步槍,對人數(shù)更多的部隊發(fā)起攻擊。突擊隊員在山頂上是主宰,在山頂下是獵物。
在山頂上的那種優(yōu)越感并不持久,特別是士兵們要在開闊地停留好些天的時候。雨水雪片把他們淋得渾身濕透,他們會忘記什么是干爽的感覺。濕軍裝到了夜里會結(jié)冰,給本來就備受折磨的士兵又雪上加霜。在這種時候,士兵們無不悲觀嘆息,覺得這輩子雨也不會停了,此生注定要在濕透的尼龍軍裝里永遠浸泡。還有更糟糕的,就是雨聲里還夾雜著子彈的呼嘯。
西瑪爾和許多戰(zhàn)友一樣,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時隨身帶一個塑料袋。他可不想再體驗曾與阿卜杜拉一道經(jīng)歷過的那場噩夢。
阿卜杜拉是尼德市人,是個聰明的小伙子,不停地講笑話逗樂大伙兒,總是笑聲爽朗。在他退伍前三個月的一天傍晚,他那個小隊在外面巡邏。士兵們知道腳下的雪地里埋有地雷,但是只能冒險朝前走。在雪地里白天發(fā)現(xiàn)地雷尚且不容易,更不用說天漸漸黑下來的時候了。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步,而每次執(zhí)行任務(wù)下來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他們就會長長地出一口氣。
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打破了寂靜。突然,平地一聲炸雷炸得地動山搖。士兵們本能地撲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卻見阿卜杜拉飛到了空中,他踩上地雷了。
西瑪爾離他最近。他向受傷的戰(zhàn)友爬過去,雖然這有可能觸發(fā)另一顆地雷。戰(zhàn)友看上去情況不妙。西瑪爾抓住他,想把他的頭抬起來,放在自己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