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車廂上,我聽著老式公交車轟隆隆的引擎聲,看著窗外飛馳的風景,一種幸福的感覺涌上心頭,眼淚模糊了雙眼。
自由,真好!
幾分鐘過后,公交車停止了,我被司機趕下車。然而,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幫主的地盤,這里距離那塊罪惡之地已經(jīng)很遠很遠,我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心靈像花朵在開放。我看著街邊的房屋,街邊的店鋪,還有街邊一個個行走的人,他們一張張臉各懷心思,有人在暗自微笑,有人在故作深沉,有人在搔首弄姿,有人在想著心思……這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得像電影中的鏡頭。
10年過去了,我還能記得那天的情景。那天空氣中有一股甜絲絲的氣味,那天大街上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那天的陽光是橘紅色的,那天的天空是湛藍色的。
然后,我打聽報社的位置,走向通往報社的方向。
那天,我走到報社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了,我站在報社門口,突然淚流滿面。
我想起了第一天報道的情景,想起了第一次吃飯的情景,還想到了第一天夜晚走在報社這條道路上的情景,我像巴爾扎克筆下的那些外省青年一樣對著寬闊的大街喊:“巴黎,我來了!”
短短的幾十天,已經(jīng)恍若隔世。
那時候,正是報社最忙碌的時候,記者們剛剛采訪回來,忙忙碌碌地坐在辦公室寫稿,10年前北方報社的記者們還沒有用電腦,他們每月從總編辦公室領取幾疊方格稿紙,幾桿圓珠筆,他們的稿件都寫在這些方格稿紙上。每家報社都有好幾個錄入員,這些錄入員通常都是女孩子,她們把記者寫好的稿子輸入電腦中,她們經(jīng)常要在記者潦草的字跡前揣摩半天,絞盡腦汁;她們都用五筆輸入法,一雙小手像翅膀一樣在鍵盤上飛翔,那種姿勢常常讓不會電腦的來自農村的記者羨慕不已。這時候也是編輯們正忙碌的時候,他們要打開各種門戶網(wǎng)站,搜尋當天的熱點新聞。
我登上樓梯,走過一間間辦公室,看到的都是埋頭忙碌的身影,我一直走到了樓層最里面的主任辦公室。
主任也在忙碌著,突然一抬頭看到了我,他哎呀呀叫一聲,撲過來將我抱在懷中。我渾身散發(fā)著酸臭味,可他不管不顧。等到松開了手,我們的眼中都充溢著淚花。
這一抱,讓我們以后成為了生死之交。幾個月后的一天,當他說自己要去南方闖蕩,問我去不去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說:“走?!?/p>
主任的叫聲驚動了整層樓梯上班的人,很多人跑過來,問候我。他們中有的剛剛認識,有的面容陌生。老總也來了,他握著我的手說:“一直在找你,一直找不到,后來我們只好給警察報案了。”
我說:“我正好想找警察,那些乞丐是黑社會?!?/p>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很香,我一倒下去,就感覺自己在黑暗中滑行,就像在溜冰場上一樣,最后,我滑入了黑暗深處,我全身放松了,任黑暗托扶著我。我像一根羽毛,飄蕩在風中,隨“風”而安。
也不知道是什么時間,我被推醒了,睜開眼睛,看到刺眼的陽光照射在窗戶上。主任說:“快起來,警察在等你?!?/p>
身邊站立著一名警察,身材魁梧得像一塊鋼板,我跟著他走出了報社的宿舍,鉆進了一輛警車里。警車駛入公園,公園里站著幾十個穿制服和沒穿制服的警察,個個面色凝重。公園已經(jīng)戒嚴了。
我?guī)е靵淼搅四莻€窨井蓋的旁邊,窨井蓋還在完好地蓋著,此刻,幫主和老大們都還沒有起床。他們的早晨從中午開始。
一個小時后,窨井蓋被從下面頂開了。守候在窨井邊的警察撲上去,出來一個,抓住一個。幾個老大全被束手就擒。
老大們被帶往公園外的面包車里,刀疤突然看到了我,他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恨恨地說:“原來你是警察,老子看走眼了。出來后老子剝了你的皮?!蔽业谋臣孤舆^一層寒意。
一名警察一巴掌把刀疤的話打回嘴巴里,刀疤不再言語。
幾名警察鉆進窨井里。一會兒,幫主被帶出來了,他看到我,低下了頭。瘋女人也被帶出來了,一名警察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披在他的身上,瘋女人掙扎著喊:“不去!不去!”聲音含混不清,她也被帶進了警車。
這個黑社會性質的乞丐群落至此全部落網(wǎng)。這個案件曾經(jīng)轟動一時。
一個月后,警察告訴我說,幫主是一名殺人潛逃犯。三年前,他因為莊基地的事情與鄰居發(fā)生了糾紛,一鋤頭將鄰居打死了。家鄉(xiāng)不敢呆,他就跑到了省城里,又擔心遇到熟人,此后就選擇窨井作為自己的居住地。
幫主后來被槍斃了。
刀疤和幾個老大都被判處程度不等的有期徒刑?,F(xiàn)在,不知道他們出來了沒有。即使出來了,我來到南方,遠隔千山萬水,刀疤也不會找到我。
吳哥沒有死,他那天走出窨井,準備監(jiān)管殘疾少年乞討,沒有想到當天限制乞討。由于傷情過重,他昏倒在馬路上,被好心人送到了醫(yī)院里。警察偵破這起黑社會性質的丐幫時,吳哥提供了大量的證據(jù)。
瘋女人沒有消息。
10年過去了,吳哥不知道還好不好,他回家了嗎?孩子也都長大了吧?他們那個黃河岸邊的學校,是否來了新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