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處長鄙夷地盯著他的臉,再不掩飾,道:“扯雞巴淡!從1998年洪水到現(xiàn)在,十來年了,大壩和渠道垮了多少?連朱總理都罵‘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那時候,沒個《黨風(fēng)廉政建設(shè)責(zé)任制》嗎?又追究了誰?要按這個責(zé)任制,以后誰還敢干工程,誰還敢工作?搞搞階級斗爭就能發(fā)展經(jīng)濟(jì)啦?一出問題就‘腐敗’,就‘追究’,不就又成文化大革命啦!你們機關(guān)紀(jì)委也是混蛋,一個犯罪分子挑撥離間,居然也當(dāng)個真兒。你不檢討錯誤,反給我‘提醒談話’?”
鐘勇張口結(jié)舌。
忽而,田處長神情又緩和了,說:“小鐘,我有點激動。不過,實在是對你的行為不大滿意。談什么話?趕明兒水庫真出點兒什么毛病,你第一個出來就擇清自己--‘我早就作過提醒談話’。所以,少跟我玩這個!”田處長又惡狠狠起來。
鐘勇暈頭轉(zhuǎn)向,卻沒猜出田處長的心思。田處長早在心中給鐘勇劃了條界限:只要不碰工程,一切好說,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合作,最為理想。不過,他早判定鐘勇、李江陵都是瘋子,一路貨色。所以,田處長拿定主意:只要涉及工程,決不客氣,堅決把鐘勇打回去,叫他做夢都不敢理會銀錢上的事兒。如果他鋌而走險,要組織調(diào)查,那就等著應(yīng)有的下場吧。反正,這個所謂的“反腐敗”,其實就是一個你死我活的血肉戰(zhàn)場。
鐘勇什么也不明白,只是迷惑不解地瞅著田處長,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啦,怎么回事???
田處長大步走到外屋門邊,拉開房門,明擺著請他滾蛋。他向里屋喊著:“江處長,說咱們的事兒吧。”
鐘勇狼狽地倒退著出了領(lǐng)導(dǎo)辦公室,一時頭暈,差點兒走錯門。
回到紀(jì)委書記辦公室,他手腳直顫,活像一只被人順嘴角抹上煙袋油的蜥蜴,眼看著就會閉過氣去,離開這個遭受玩弄的世界。但緊接著,他“土匪,流氓”連連罵起。為平息怒氣,他又開始翻文件,卻怎么也看不進(jìn)去。
他身子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然后細(xì)細(xì)想著當(dāng)初李江陵講的田處長的情況,直到這時他才真切判斷出,李江陵說的確實是真話。好一會兒后他又想起了什么,這才警覺起來,輕輕出了辦公室,來到田處長辦公室門前。他抓住門把手,試著小心轉(zhuǎn)動起來,卻沒轉(zhuǎn)動。不出所料,門從里面鎖住了。然后,鐘勇輕輕敲了敲房門,小心翼翼的,就像主辦科長來處長辦公室一樣。門里還是靜悄悄的,這下鐘勇覺得有把握了,他想自己的判斷是準(zhǔn)確的。
然后,他盯著緊閉的房門,好一會兒一動不動,猶豫再三,之后下定決心,抬起一只腳來,突然狠狠朝前踹去?!芭椤钡囊宦?,門邊頓然嘩啦亂響,鎖頭脫門飛去。房門張開了。
鐘勇一個箭步躥進(jìn),再拉緊房門。他一眼就看到了沙發(fā)上的一幕,果不其然,他的嘴巴不由張大了。
那位碩士姑娘正坐在年輕干部的大腿上,宛若藤蘿攀附在樹干上,薄薄的黑綢內(nèi)褲卷曲在超短裙下白潔光滑的膝頭上。剛才還那般羞怯純樸的姑娘,此時描眉畫眼,顯得無比妖嬈,叫鐘勇差點兒以為認(rèn)錯了人??吹界娪?,不知為什么,這姑娘飛快地沖鐘勇擠了擠眼。
鐘勇這才發(fā)現(xiàn)田處長也坐在她旁邊,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卻也將雙手插進(jìn)她那件裸露肚臍的內(nèi)衣里,內(nèi)衣挺立處波濤起伏。鐘勇不禁怒火萬丈,卻也明白:此時的田處長并非沒反應(yīng)過來,而是根本沒把你這什么紀(jì)委書記放在眼里。
沙發(fā)靠背上扔著姑娘淡紫色的外衣。
年輕干部極度輕蔑地瞪著鐘勇,雙臂照樣攬住姑娘。田處長將上身掩在這位干部和那位姑娘的身前,低吼起來:“出去!”看見這紀(jì)委書記沒動,他更加威嚴(yán)地命令起來:“滾出去!要不,沒你好下場?!?/p>
鐘勇瞠目結(jié)舌,本能地退后幾步,卻又想到李江陵。驀地,一道閃電照亮腦海:他真是畏罪潛逃嗎?鐘勇一動不動地盯著田處長,像要從他臉上找到答案。
田處長再度低吼起來,然后起身,一把推在鐘勇胸膛上,再厲聲命令他滾出去。鐘勇大叫起來,想把機關(guān)干部們?nèi)羞^來。霎時,田處長雙手猛然扼在他脖子上,鐘勇喉嚨深處骨碌起來。鐘勇拼命掙扎著,卻叫喊不出來,接著他不由得忘卻了一切,也忘掉了自己的身份,竟然反抗起來。
屋中頓然亂作一團(tuán)。
鐘勇與田處長在地上翻滾著。年輕干部一把推開姑娘,猛撲過來,騎到鐘勇身上。姑娘被冷不防推了下去,腦門著地,眼淚頓時滾滾而下。鐘勇雖被年輕干部撲倒在地上,雙手卻依然揪住田處長衣領(lǐng)。
姑娘慢慢起身,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小心繞開他們。當(dāng)她站到這團(tuán)人身后,卻狂歡一般手舞足蹈起來,似乎無比快活。
鐘勇被壓在年輕干部身下,拼命掙扎著,見這姑娘正揮拳給自己使勁,便將壓在下面的一只胳膊伸出,五指著,向她示意。
姑娘抬臉,一下明白了,搶到辦公桌前,抓起沉甸甸的鍍金鎮(zhèn)紙,飛快塞進(jìn)鐘勇舞動的手掌里。
鐘勇一把抓緊它,接著一下砸到年輕干部后腦勺上,全然失去理智。姑娘無聲地拍起巴掌,樂不可支。沒過多一會兒,滿臉沾血的鐘勇宛若逃出陷阱的獅子,騰然躍起,而后死死按住身下這兩人,揮拳猛擊起來,邊打邊大聲問敢不敢腐敗啦。
屋中很快響起長一聲短一聲的殺豬般的陣陣慘叫。
田處長有意叫得山響。
呂宇領(lǐng)頭沖了進(jìn)來。不知什么時候這辦公室門前已聚滿機關(guān)干部們,但沒一個人有膽量最先進(jìn)來。姑娘見狀一把抓過外衣,飛快溜走了。看著屋中這一幕,呂宇身后的人們先愣怔接著偷笑起來。
呂宇將跨坐在兩人身上的鐘勇一把提起,像提拎小狗。早年,他是廳里最出名的施工隊長,全國勞動模范,渾身都是勁。
他怒吼一句:“你們,還是干部嗎?”
誰都看得出,這位四十歲的“好人廳長”真正是氣壞了。
鐘勇扭轉(zhuǎn)臉來,卻狠狠啐了呂宇一口。
呂宇頓時滿臉唾沫。
所有人,包括鐘勇自己,全愣住了。
田處長心中樂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