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鎮(zhèn)風景依然。我用力呼吸每一口新鮮空氣,用心看每一個細微的事物,來確定這個菠蘿鎮(zhèn)的的確確是真的,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
柏油路面被太陽曬得微微發(fā)燙,兩邊的居民房擠擠攘攘地連在一起,許多門上還貼著往年春節(jié)的對聯(lián),高高的電線桿停著幾只歇腳的麻雀,隱約可見的菠蘿山,青翠淺黛。西街阿嬸的門口,以前我在這里被她家養(yǎng)的大黑狗嚇到過,往前走是同學小歡的家,我和他一起在那里玩過紙牌,丟過石子。到了街角轉彎,有個很小很小的池塘,小時候,不知道誰告訴我們,魚會吃人的口水,于是我們這群小孩子攢足了口水往里吐,一朵一朵浮在水面上冒著氣泡,小金魚就會真的游上來,啊嗚一口吞掉它們。哈哈,惡心死了。
再往前的石磚路上,我在這里推過鐵環(huán),跑來跑去。還鉆到毛阿伯的花房里,偷荊棘上的紫漿果吃。現(xiàn)在他的花房上,淡藍、玫紅色的牽牛開得正歡,我摘了一朵遞給米洛,她把它別在?;丈希缓笏龔穆愤呎艘淮笈罟肺舶筒?,塞到我的手上,看著我傻傻的樣子,她笑得開心極了。
我們牽著手,繼續(xù)往前??匆娦」珗@里的石象,還有漆成桔黃色的翹翹板,公園中的草長得茂盛,藤蔓從泥土中鉆出來,一圈一圈纏繞在滑梯上。轉椅的底座已經(jīng)被草叢埋沒,只有中間插著的鐵風車,上面有一塊裝飾用的小鏡子,在清風的吹動下,一圈一圈向外折射出光芒。
我告訴米洛,這里有許多我童年美好的回憶。
她點了點頭。
我們就繼續(xù)牽著手,沿著六角形的地磚,走向另一個街區(qū)。
我們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好像天生就該相握著般自然。
在幾幢小高層前,米洛說口渴,跑到一旁的小賣鋪去買冷飲,我也微微放慢了腳步,在原地來回閑逛。這幾幢米白色的小洋房在菠蘿鎮(zhèn)里稱得上豪華建筑,它們被隔成一個獨立的小區(qū),門口有羅馬式的噴水池,有獅子的雕像,還有門警。賓燦家就住在靠街邊這幢小高層的第七層,我看見陽臺上還掛著他忘記收的運動褲,一雙紫色橫條襪子被風吹得一晃一晃。
小區(qū)內還住著麥嘉奇學長,他住在最里面的一幢,從門口看不見。他和賓燦的家其實只有五分鐘的路程,但他們從來沒有交往,偶爾麥嘉奇在晨跑歸來時看見賓燦,他們也不會打招呼。
我才想到這里,麥嘉奇拿著兩瓶牛奶從小區(qū)內走出來,與我擦身而過。他竟然毫不理會我,我心里一驚,害怕自己只是幻影,所以沒有任何人看得見我,于是我叫住他。
我說:“麥嘉奇,你到哪里去,怎么今天你沒有上課嗎?”
他這才停下腳步,他說:“早上參加比賽,下午想休息一下,所以沒去上課,我現(xiàn)在到小廣場去喂貓。”
說到這里,他愣了一下,他問:“同學,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
手里舉著冰棍的米洛從他身后走來,站到我身邊。
麥嘉奇立刻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流露出傾慕之情,但是終于,他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他說:“我好像真的不記得認識過你們?!?/p>
米洛笑著說:“我們也是從校報上看見過關于你的報導,長跑健將呢,好厲害哦?!?/p>
麥嘉奇笑了,他說:“同學,能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嗎?”
米洛把冰棍遞到我手上,然后挽住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叫米洛,他叫喬伊,他是我的男朋友?!?/p>
麥嘉奇有些失望,他用微笑來掩飾自己的遺憾。他說:“那沒什么事,我就走了,再見。”
再見。我和米洛異口同聲地回答他,配合得十分默契。
我們吃著桔子味道的冰棍,向前走了一段路,忽然米洛說:“你怎么不問問我,麥嘉奇為什么不認識我們了?!?/p>
“因為靈魂回到自己原來的身體,離開夢中世界,也從夢中醒來。不是每一個都會記住夢的,何況是夢中的人呢,他必須忘記發(fā)生過的一切,所以他只是睡了一覺,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即使發(fā)生,他也不會記起?!?/p>
“好厲害?!泵茁逍α?。
我也微微地笑著,想起多多和小甜,他們現(xiàn)在應該都很好地生活在面包鎮(zhèn)里,沒有夢中世界留下的陰影,同樣也沒有了關于喬伊或者田阿牛的記憶。認不認識我,這本沒有什么關系,我只希望他們過得快樂。
我吃掉冰棍,撿起米洛隨手亂丟的棍子,把它們一起扔到了路邊的垃圾筒中。
我們經(jīng)過學校,同學們正在上課,門房阿伯正趴在桌面上打瞌睡。路面上靜悄悄的,可以聽見同學們的讀書聲,還有知了在樹上吱呀吱呀的叫聲。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米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因為那里是她騙我發(fā)生車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