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后來跑去現(xiàn)場的人說,當時,那個歷史老師一面瘋狂敲鐘,一面眼望著黑暗的東方,口中用古怪的腔調高聲唱著: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
當有人要上去制止他時,他狂嘯一聲,從鐘鼓樓上跳了下來。
三、公元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四日晚十一時,阮籍偷偷爬上了浪濤市第三中學后花園中的一棵百年老樹,樹上一個妖嬈的女子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等他。兩人一見面便深吻在一起,在結實而富有彈性的樹枝上纏綿了許久后,兩人同時發(fā)出長長的呻吟,在性愛的高潮中死去。
兩人一死,這棵參天古樹便飛快地生長,一直長到了云端。從此,人們再也找不到這兩個人了。
一記清脆的耳光讓我與我的幻想離別,一副窮兇極惡面孔直逼在眼前,是李革。只聽他叫囂著:“阮籍,革命群眾正在對你進行革命的批判,你竟然偷偷地在笑?說,你到底笑什么?”
我在這個時候竟然笑了,連我自己也感到驚訝,但在驚訝的同時,我頓時明白自己為什么笑了。雖然只是一個幻想,但是這樣突然被別人喝止,還是有種被捉奸在床的感覺,羞愧得連腳底板都紅了。
好在李革沒有繼續(xù)揪住這個問題不放,他關心的是他們活學活用的成果,于是在我臉上又被抽了一個清脆的耳光,吆喝著說:“你這頑固不化的東西,今天不敲鼓,就讓你滅亡?!?/p>
剛才我設想的那些自殺方式,其實都是不現(xiàn)實的,學校圖書館早就被封了起來,四周門窗都用厚厚的木板嚴嚴實實地釘死,無法進去,就算進去了,我想我也沒有那么大的力氣拉倒書架,將自己壓死。另外,我現(xiàn)在的處境是不允許出學校大門,以防我“畏罪潛逃”。所以想上鐘鼓樓敲鐘,非常困難。關于那個妖嬈的女子,她是我們學校圖書館管理員,名叫林雯,她丈夫是個厲害角色,本是浪濤市鋼鐵廠保衛(wèi)科干事,“文革”后非常活躍,現(xiàn)在成為由浪濤市各大廠礦聯(lián)合組織的“浪濤市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的總司令。
我平時與林雯并沒有半點瓜葛,只是由于經常去圖書館借書,見面的次數(shù)比較多而已,但是從來不說多余的話。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想起要和她那樣一起死去。這讓我很內疚,感覺很對不起我老婆。不過無論如何,這只是一種幻想,雖然學校后院有那么一棵參天古樹,但是我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我老婆的事情。
所以當李革說要我滅亡時,我知道現(xiàn)在最好的自殺方式就是在他們面前誓死不低頭,用死來捍衛(wèi)最后的一點人格。
我的自殺計劃開始進行得比較順利,紅衛(wèi)兵小將們燃起了他們革命的憤怒,而我這個想捍衛(wèi)人格的家伙即將得到必然的下場。
自從受到批斗以來,我內心一直很悲憤,我堅信自己并沒有做什么壞事,和許多受到批斗的人一樣,我們熱愛我們的國家和人民,崇拜我們的領袖,胸襟坦蕩,毫不保留地將內心的所有表達出來,無比忠誠。但是我們這樣的人怎么會遭受如此的待遇?我們所熱愛的國家、人民和以及崇拜的領袖為何要將我們當成仇敵一般,審判――批斗――迫害?
如果如此對待我們的,是解放前那些我們心目中的敵人,我們的內心絕對不會如此痛楚。
耶穌在氣絕前高喊:我的神!我的神!為什么離棄我?
當我受到紅衛(wèi)兵的小將們充滿革命熱情的暴打,逐漸感到死亡的臨近時,我卻想高喊:我的祖國!我的人民!我的領袖!為什么仇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