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發(fā)男子探出身,從蔓生的荊棘中摘下一朵殷紅如血的花朵,告訴她,這是他們從故鄉(xiāng)遠途帶來的唯一紀念――這種叫做玫瑰的紅色花朵,在他們的祖國是愛情的象征?!澳鞘菑那槿搜镩_出的花朵。其實,你這樣美麗的女子,應該叫做‘羅莎蒙德’――世界的玫瑰?!?/p>
“羅莎蒙德?和你一樣姓羅么?”她笑了起來,眼睛閃閃發(fā)亮,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聽到別人贊揚她的美貌,就像飛升后的劍仙一樣,所有人都漠視外在的一切。但是她還是個自詡容色的女子……她始終未曾勘破色相。
羅萊士對她說起很多事,他的故鄉(xiāng),那邊的莊園、騎士、君主,穿著黑袍的神官和修女,高聳的尖頂教堂,回蕩的鐘聲,一群群盤旋在城市上空的灰色鴿子……
“好幾百年以前,在還能夠行走于陽光下的時候,我曾是我那個國家里最利害的劍客和最優(yōu)秀的舞手,人們都叫我‘羅萊士伯爵’――和你們這里的王公貴族類似的頭銜?!?/p>
“嘻,那有什么稀奇?――我在沒有飛升之前,還是一個公主呢?!?/p>
她聽著,眼睛里流露出喜悅和好奇的光芒,宛如懵懂少女般笑著,不停問東問西。
她驚訝于自己的唇中居然還能吐出如此多的話語――蜀山夢華峰上的數(shù)百年來,她甚至覺得自己永遠不會再說一句話。因為對天與地之間的任何東西都斷絕了感知和回應的欲望,向著所謂的心如止水、太上忘情的境界修煉,直至忘記自身的存在,將自己融合在這無始無終的時間和空間之中――那,是所有修仙之人夢寐以求的最高境界。
然而內心一直有什么聲音在掙扎著喊,仿佛不甘于這樣投入到洪荒的熔爐中去。
就是那一點不甘,讓她從蜀山來到了西域,尋求生命中最后一點能抓住的東西――起初,她以為是飛天之舞,然而后來才發(fā)現(xiàn),能夠讓她切實地感覺到“存在”的,卻是古堡里偶遇的這個叫做羅萊士的神秘西方男子。
他叫她羅莎蒙德,稱她為天使,從荊棘中擷取紅色的花朵插入她的發(fā)際。無數(shù)個黃昏和黑夜里,荒漠的風掠過,在那天籟的伴奏下,他們雙雙從長廊上旋舞而過,然后在攀爬著野玫瑰的門前折返。
他的眼睛注視著她,他的舞步引導著她,他的手指冷得如同冰塊。他的呼吸都是冰冷的――然而心臟還在胸腔中靜靜地跳躍。
她無數(shù)次猜測過,這個金發(fā)藍眸的男子究竟是什么人,然而終究未曾開口。正如他從未追問過她的身份,她也選擇了沉默――她想,他應該和她一樣經(jīng)歷過漫長的歲月,眼里才會沉積下如今的沉靜和深邃,然而他的容貌卻停留在三十許的時候。
她本來是不會去猜測這些的,正如千年來她對于一切事物的淡漠態(tài)度,她本已失去了“好奇心”多年。然而,這一次她卻忍不住不去猜測。她知道那是她的“障”又加深了――因為她開始執(zhí)著,才會出現(xiàn)如此心神恍惚的狀況。
然而,她寧可如今這樣的心神恍惚、惴惴不安……起碼在這樣的焦灼和憂慮中,她能感覺到自己“存在”。
如若不執(zhí),何存何在?如若過執(zhí),或明或滅。
也許,他是同道中人?來自西域的神或者仙,所以不同于這邊的任何神仙――那個念頭她也有過,隱約帶著幾分僥幸和自欺,一度她都幾乎成功地讓自己相信那就是事實。但是那樣的念頭,很快就被徹底打破――
那一日,她被那只黑貓咬著衣角,牽引著,來到高處的神龕上。
深陷的神龕投下濃重的陰影,籠罩住里面的人。一頭純金色的頭發(fā)宛如火焰。她看見羅萊士坐在搖椅中,手里抓著一只毛茸茸的動物,尖利的指套上滴下如注的鮮血,落在金杯里。等她看清楚那只不停抽搐的東西竟然是一只碩鼠時,從未有過的震驚表情掠過她千年平靜的臉。那一瞬間,她想大約有驚呼逸出她的唇角――他坐在搖椅中,抬頭看見了她。
然后,他平靜地舉起注滿的金杯,喝下了杯中的鮮血。
蒼白的臉上,殷紅的唇如同血般鮮艷。黑色的波斯貓竄入主人臂彎中,得意而慵懶地瞇起了眼睛,咕嚕了一聲,冷冷注視著這個近日來和主人形影不離的女子。
“羅莎蒙德,我的天使――你現(xiàn)在知道我是什么了……”湛藍色的眼睛里陡然閃過微弱的笑意,戴著紅寶石戒指的蒼白的手撫過黑貓的脊背,他開闔著因為飲血而妖艷非常的唇,吐出冰冷的氣息,“我是被詛咒的一族,只能躲在沒有日光的黑暗里,與這些老鼠和蝙蝠為伴,靠飲血來延續(xù)這不能腐爛的身體――永遠不會衰老和疾病,永遠介于生和死之間?!?/p>
“難道你、你是……”震驚依舊籠罩著她,蜀山的劍仙說不出她猜測的語句。
然而,他卻接著說出了她不忍說出的殘酷答案,帶著微弱的笑意,“我是一個吸血鬼……用你們的話說,或許是一個邪魔。為了得到救贖,我在向東跋涉的途中和族人立下誓約,戒絕了人血,卻不得不依靠這些骯臟的血來延續(xù)生存――親愛的羅莎蒙德啊……你從天上下來,卻遇上了這樣的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