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義呼了口長長的氣,伸手捶著后腰,骨節(jié)喀喀一陣響動?!笆瓴簧霞t藥原,身子骨都老嘍?!?/p>
一個蒼涼的小聲音在山壁上撞出重重回響,海市定睛看去,城樓下,從黑眸迦滿少女破敝的氈袍里,探出個小小的羊頭。
“方大人,聽聞您通曉諸般武藝,其中最精的是騎與射。今年的武試高中探花,騎試與射試卻是技壓群雄,滿場叫好。”符義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
“符大人謬贊,那是同年們謙退?!焙J写鸬?。
“那么,懸樓便交付與方大人。叫幾個好射手隨方大人去。”
“是?!焙J行辛硕Y,起身輕捷地奔了出去。
懸樓其實并不是什么樓,不過是在黃泉關(guān)口以北兩三里東側(cè)山壁上的幾個天成巖洞,只有從關(guān)內(nèi)一條陡峭的壁虎路才能抵達,居高臨下。說是充做箭樓之用,其實關(guān)上久無戰(zhàn)事,根本不曾使用過,里邊積存著箭矢、粗氈、桐油與少許糧水,形同廢棄。
海市領(lǐng)了二十名弓兵攀上懸樓,便在洞穴內(nèi)隱了身形,屏息待機。南邊溪谷里漸漸有些細小聲響,繞出一彪人馬來,皆是白袍白馬,在清光照人的雪地上無聲疾行,約有一百五十騎之數(shù)。
“好家伙,把麒麟營拉了一小半出來。”身邊臥伏著的弓兵一面用牛脂拭著弓弦,一面壓低了聲音說?!澳切╁葷M人是沒有活路了?!?/p>
“咱們能怎么辦呢,”答話的人搖著頭,“今年冬天鵠庫蠻子怕是都餓瘋了,這閘門一開就怕關(guān)不了了。歷來兵書上只教用火牛陣,沒有教用活人做擋箭牌的。為了奪到咱們大營的糧草,這么缺德的事情竟也做了,歸根到底不能怪咱們呀?!?/p>
從懸樓上已隱約可見鵠庫騎兵悄然撥馬向南而來的影子,而麒麟營已在關(guān)口前列了隊,后續(xù)七千多人馬與麒麟營拉開八丈距離,沿著委蛇險隘的溪谷排出五里開外去。夾在前后兩股蓄勢待發(fā)的崢嶸鐵流之間,那六百個襤褸的迦滿人只是靜默地瑟縮在一起。
“今年鵠庫蠻子餓慌了,知道咱們關(guān)上有糧,就跟狼嗅到了血腥氣一樣,進水井屯被全殲了,現(xiàn)在連黃泉關(guān)也敢攻——不過,要是從西邊迂回三千里過來找糧,怕還找不著糧,就全餓死了罷?!?/p>
“看那陣勢,這一回可是來拼命的?!?/p>
黑冷洞穴里,絮絮人聲如同無數(shù)無形的手纏繞過來。海市忽然覺得胸口銀鎖子甲扣得太緊,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黃泉關(guān)的烏鐵提閘門極厚重,十六根熟銅鉸鏈均有碗口粗細,轉(zhuǎn)動起來卻靜無聲息。
迦滿人群中起了輕微的騷動,少女懷中的小羊猛然掙脫出來,四只纖細的小蹄清脆輕響,踏上了雪地。小羊通身潔白,面上由額至鼻一道黑亮絨毛,形體輕捷,眼珠烏溜溜的,大約是預備重整牧場時做種羊的羊羔子,才一路揣在懷里帶來的。小羊好奇地向前走了兩步,看著提閘門后露出的林立的白色馬腿。門越收越高,數(shù)百副銀亮脛甲在雪光中刺人眼目。
小羊探著柔嫩的頸子,咩了一聲。一道從天而降的勁風穿透它幼小的身體,將一簇血濺上白紙般的雪地。從黃泉關(guān)的城頭與箭眼里,弓弩手射出飛蝗般的箭矢。一只鮮血涂染的手向小羊探去,卻被一支嘯鳴著的箭矢釘入了雪地。
一聲呼哨,麒麟營一百五十騎如銀蛟一涌而出,踏過狼藉的雪泥與尸首,怒潮般撲向第一列策馬沖來的鵠庫騎兵。鵠庫人一手使環(huán)手刀,一手持盾,盾上再出尖錐,靈活有力,帝莊、帝毋兩位先帝治世年間,黃泉關(guān)守軍在這上面吃了不少虧。后來武庫司特為黃泉關(guān)造了五尺五槍,堪堪與一名矮小男子身長相當,在狹窄山道上亦施展自如,且銳利敏捷,可直攻鵠庫人盾與刀之間的細小空隙。麒麟營來勢迅猛,遠遠地見雪粉飛揚,一道銀白向北推進,白光過處,山道上積起了鵠庫的人尸馬尸,半刻不到,第一陣十數(shù)列鵠庫騎兵大多被沖潰踏死。后面的鵠庫人高聲擾嚷,第二陣迎上前來,麒麟營中又是一聲呼哨,百多條染血的五尺五槍齊齊前指,突入陣中,纏斗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