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說:大多數的東德民眾是痛恨統(tǒng)一社會黨的?如果確實如此,那么這個黨所實行的就不是民主統(tǒng)治。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話說回來,多數人的立場并不一定代表真理,比如許多德國人就曾經支持過納粹,是蘇聯紅軍的到來解放了德國。很顯然,共產主義者遭遇了阻力,不少人的腦袋里仍被舊日的殘渣余孽所充斥??呻y道二戰(zhàn)過后長達三十四年的時間還沒有將這些人的腦子洗刷干凈嗎?我不敢大聲提出這些疑問。這倒不是因為我擔心自己的安全,在真正的社會主義國家度過的第一天,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個“資產階級家庭”出身、缺乏意識形態(tài)教育的愣頭青。
“你們得各自給自己取一個名字?!备ダ锎挠终f。什么,取名字?我們又不是沒有名字!“你們需要化名,因為你們在東德屬于非法居留,不能讓西德那邊的人知道你們來過這里。你們還會在學校認識很多人,他們都是來自資本主義國家的同志,有丹麥的,芬蘭的,等等。對于去西德參加培訓的自由青年團員,也不能排除他們中間會有人叛逃的可能?!报D―“叛逃”這個詞專指逃到西德去的東德人――“所以有幾條禁令是你們必須遵守的:絕不允許向任何人泄露你們的真實姓名,也不許讓人知道你們是從哪個城市來的;尤其要切記:嚴禁與他人交換家庭住址或電話號碼,即便和某人發(fā)展私人關系時也絕不可以――當然了,建立私交也屬于禁止之列?!甭牭竭@里,我聯想到了“風紀問題”。臨行前,勞工青年團的主席曾一再叮囑我們對這個問題要時刻提高警惕。
我們互相商量了一下,決定給自己起動物的名字。“狗子”是卡勒的化名――“我要像條狗一樣對黨永遠忠誠,我在家還養(yǎng)著一條可卡犬呢!”他說。漢堡來的同志馬上管卡勒叫“革命狗”,但正式的化名還是定為“狗子”。我選擇了“耗子”這個名字。上中學的時候我就有這個綽號了,我希望自己在和資產階級敵人的周旋中表現得像一只機智狡猾的耗子,除此以外,我還是個出了名的雜食動物。安德里亞給自己取名“獅子”,彼得自稱為“鱷魚”,烏里克則搖身一變成了“美女蛇”,因為她想取一個聽上去“有女人味兒”的動物名。弗里茨老師抱怨起來:“在你們西德的青年團里,女權主義的影響真是越來越嚴重了?!辈贿^“美女蛇”這個代號最終還是被批準通過了。
我們坐著橄欖綠的小巴士,一輛二沖程的巴爾卡斯B1000,告別了柏林,向著北方那未知的目的地一路進發(fā)。弗里茨老師說:“我們現在去的是民主德國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彼脑捵尨蠹页錆M期待,對我們來說,東德這個社會主義國家本身已經夠神秘的了。一路上,弗里茨不斷地講起此行的目的地。從他口里我們得知,我們將在那里度過接下來的一年,那個地方曾經是希特勒的宣傳部長戈培爾的‘愛巢’。1936年,柏林市將一片風光旖旎、湖光樹影的綠地贈給約瑟夫 戈培爾作為他39歲生日的賀禮,還在上面給他建了一棟鄉(xiāng)間別墅。當年,戈培爾曾經在那里和他的女伴們盡欲窮歡。1945年,蘇聯和波蘭部隊占領這棟別墅的時候,遭到了埋伏在那里的黨衛(wèi)隊走狗的拼死抵抗。戰(zhàn)友們在一所野戰(zhàn)醫(yī)院里照料在戰(zhàn)斗中負傷的同志。1946年,戰(zhàn)友們把這塊地方移交給了自由青年團,此后它一直是我們的干部培養(yǎng)基地。1950年,威廉 匹克將這所干部學校以他的名字命名,于是有了“威廉 匹克青年大學”這個名字。威廉 匹克的名字對我而言近乎神圣,他是民主德國的第一任國家領導人,于1960年辭世。他在生前已經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一所學校了?真有點不可思議。無論如何,畢竟我們現在知道了要去什么地方,從今以后,我們將在那里被培養(yǎng)為職業(yè)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