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是泥鰍悄悄告訴我的……萌萌，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要責怪我。我……哦，萌萌，我冒了一次險，可是成功了。昨天晚上，我看見李群身后拖著兩個尾巴，向廁所走去。一會兒，聽到兩個尾巴又在隔壁寢室里大聲說笑了。我溜出寢室。走廊上沒有人，我閃進廁所。廁所里只有李群一個人。我閃進他的隔壁蹲下，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我。我說：‘李群，是我，雨山。’‘你怎么來了？雨山，你太莽撞了，快出去！’‘沒人，我看過了。你還好嗎？’‘雨山，你不想破壞運動，就快走！’‘我不放心你，’我說，‘我對不起你，沒有和你打招呼就退出了。’他說：‘當時我很生氣?？晌蚁?，你有你的難處?！艺f：‘我擔心你?！f：‘你放心，我不會跳樓的！我要一直告到毛主席那里！雨山，你別插話，聽我說完你就走。你和我劃不清界限，他們就不會放過你。你可以揭發(fā)我，可以和他們一樣罵我是右派。我不怕，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還有，你告訴萌萌，我也諒解她了。雨山，你記著，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和你無關(guān)；不管你以后怎么揭發(fā)我，都和你無關(guān)。好了，我已經(jīng)說清楚了。走吧，再不要做這樣的傻事了！快走！’”

我聽得心驚肉跳。他不會化作燦爛陽光下的一道黑色拋物線，李群也不會。宛如一塊懸在心頭的千斤重石落了地，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你也太冒險了！你確信真的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確實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也明白這太冒險了?？勺蛱焱砩希易约阂膊恢涝趺匆幌伦恿镞M廁所了。萌萌，如果和你說了，你會阻止我嗎？”

“我肯定會千方百計阻止你。哦，你是擔心李群……”

“前些天腦子里一冒出這樣的念頭，心就怦怦直跳，冷汗直冒。我好像也下不了決心要找機會和他說話。下午，宋彬彬又找我談話，我只能橫下一條心，不管結(jié)果如何，必須和李群說幾句話。不和他說幾句，我的心就像鬼趕著似的。晚上，機會出現(xiàn)了，我想都沒有仔細想就閃進了廁所。過后想想，心還突突跳個不停呢?！?/p>

“雨山，你真了不起！”我的心也還突突地跳個不停，“不過，冒險只能一次，到此為止！以后哪，我不準你再冒險了！還是多商量，謹慎再謹慎。李群真是個好人。”

夜黑沉沉的。我緊緊摟著他，仿佛我不摟緊就會失去他。鼻腔忽然酸酸的，只想哭。

放暑假的時間一再向后推，天天是大會小會。校園熱得像一個碩大無比的火爐，而且火爐里還硝煙彌漫。立秋過后，還是一絲雨也沒有，酷熱絲毫沒有緩解的跡象。

暑假只剩下最后的兩個星期了，人人精疲力竭，個個掉了幾斤肉。校黨委終于召開了黨團骨干大會，陳書記做了反右斗爭總結(jié)報告。經(jīng)驗告訴我，這意味著反右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是掃尾，落實政策。會議開了兩天，宣布放暑假。我長長地松了口氣：雨山平安無事。

晚飯后，我匆匆走出校門。雨山在小河邊徘徊，他那高大的身影映在晚霞的輝煌里，像一幅剪紙。看見我，他站住，雙眼定定地瞅著我，原本閃著紅光的臉頰顯得蒼白、憔悴。三個月了，他沒有上過球場，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沒有刮胡子了，胡子拉碴的，眼神恍恍惚惚。我不覺一陣心酸，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我們默默地走上公路。我竭力壓下在心頭彌漫的辛酸，顯出興高采烈的樣子，親昵地碰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