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城識趣地閉上嘴巴,雙手一攤做了個“就此打住”的手勢。然而方離視若無睹,依然瞪著他。他不自然地摸摸下巴,說:“我……我去看看兄弟們的進展。方離你別亂跑,等一下還要找你錄口供呢。”他一個箭步跳下車,回頭瞥了一眼方離,這才往宿舍樓走去。
腳步聲隨風飄進方離耳朵里,她僵直的身子慢慢松懈下來,右手輕輕地按著額角。過往從記憶深處汩汩地冒了出來,在腦海里鋪陳開來。
有記憶以來,她便在孤兒院里。灰色的圍墻爬滿了青色的藤蔓,墻頂嵌著玻璃碎片。黑色的大鐵門大部分時間都關著,穿過欄柵的縫隙可以看到行人騎著自行車叮叮往來。
房間里的水磨地面很光滑,一不小心就會滑到;狹窄陰暗的走廊,燈光永遠都在晃晃蕩蕩。木質(zhì)樓梯咯吱咯吱地叫個不停,廁所里處處都是陳年的污垢……屬于方離的地方只有一張小床,她時??s在床角落里,偶而觸到別人的眼神,也急急地避開。但是比她稍大的孩子并沒有放過她,她們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她,稱她是“妖怪”。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則懵懂地眨巴著眼睛,尖聲尖氣地問什么是妖怪?
偶而會有些家庭來收養(yǎng)孩子,孤兒院的工作人員會將小朋友們收拾得干干凈凈地帶到大人面前。盡管她眉清目秀,但是這些機會沒有她的份。她只能看著被認養(yǎng)的小朋友,興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跟小伙伴們道別。
不停地有小朋友離開,但又有新的加入,但與她都格格不入。她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在角落里,后院的那株美人蕉是她惟一的朋友,開心與失意,她都一一告訴它。美人蕉長得很是茂盛,是她的一片樂土,她時常藏在花叢里,穿過葉子的縫隙靜靜地仰視著天空。她童年里的天空,惟有此時是碧藍的。
后來她多了個朋友,那就是徐海城。
徐海城到孤兒院時,方離已經(jīng)七歲了。那天,她無意中撞到一位同伴江美輝,那位小姑娘揪住她的衣領,不停地責罵她是不長眼晴,罵她是“妖怪”,其他小朋友圍成一圈,幸災樂禍地看熱鬧,幾個還跟著起哄,大叫:“妖怪,妖怪。”
方離不停地掙扎,但是同伴比她年長,力氣也大過她。后來江美輝忽然放手,她跌倒在地上,滿臉灰土,所有的小朋友們都在哈哈大笑。這時,一個高個子的男孩子擠進人群,嚴厲地責問大家:“為什么要欺侮小朋友?”
這個男孩子就是徐海城,那天他剛到孤兒院。小朋友們一哄而散,徐海城把她從地上拉起,好奇地問:“她們?yōu)槭裁唇心阊??”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跑到后院的美人蕉叢里躲了起來?/p>
……
她以為徐海城早從其他小朋友嘴巴里得到答案,因為后來他再也沒有問過她,但他卻從來都沒有。
離開孤兒院也有十年左右了,她一直不去回想往事,今天若不是徐海城這么一句話,也不會勾起這番回憶,也不會讓她一下子失態(tài)。方離深深地嘆了口氣,頭枕著玻璃窗,漫無意識地看著窗外,喃喃地說:“妖怪。”這兩字里包含了多少童年的噩夢呀,她的嘴角浮起一絲蒼白無奈的笑。
飄著細雨的緣故,窗外的景色看起來像一幅潑墨山水,無論平時如何鮮艷的顏色都變得迷離。不停地有人從眼前走過,或來或去。在這來來往往中,緩緩地,一截不動的影子凸顯出來。
然而那影子卻是很淡的,就像沒洗干凈的毛筆不經(jīng)意地甩過宣紙,留下淡淡的墨跡。它出現(xiàn)在一百米外的一排墨綠冬青樹前面,被細雨與不斷往來的人群模糊了,但依然給方離一種黑糊糊的污濁感覺。
幻覺,又產(chǎn)生幻覺了嗎?
這一段時間,方離總會在某些不經(jīng)意的時刻發(fā)現(xiàn)黑色的影子,永遠看不清楚,但能感覺到它在看著自己。這一次一定要看清楚,是不是幻覺?她慢慢地坐直身子,湊近窗玻璃,呼出的熱氣很快令窗玻璃蒙上一層霧氣。她連忙用手去擦,屏住呼吸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