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蘭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過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納蘭容若《清平樂》

皇帝回到御營，換了衣裳便留了福全陪著用膳。因行圍在外，諸事從簡，皇帝從來亦不貪口腹之欲，所以只是四品鍋子，十六品大小菜肴。天家饌飲，自是羅列山珍海味?；实蹍s只揀新鮮的一品烹掐菜下飯，福全笑道：“雖然萬歲爺這是給奴才天大的面子，可是老實說，每回受了這樣的恩典，奴才回去還得找補點心?！被实鬯貋硐矚g聽他這樣直言不諱，忍不住也笑道：“御膳房辦差總是求穩(wěn)妥為先，是沒什么好吃的。這不比在宮里，不然朕傳小廚房的菜，比這個好。”嘗了一品鴨丁溜葛仙米，說：“這個倒還不錯，賞給容若?！?/p>

自有太監(jiān)領(lǐng)了旨意去，當下并不是撤下桌上的菜，所有菜品早就預備有一式兩份，聽聞皇帝說賞，太監(jiān)立時便用捧盒裝了另一份送去。福全道：“皇上，福全有個不情之請，想求皇上成全。”他突然這樣鄭重地說出來，皇帝不禁很是注意，“哦”了一聲問：“什么事？”

福全道：“奴才今日比馬又輸了彩頭，和容若約了再比過。所以想求萬歲爺大駕，替福全壓陣?！被实酃挥信d致，說：“你們倒會尋樂子。我不替你壓陣，咱們?nèi)齻€比一比?！备Ｈ皇强喑蠲寄槪骸芭挪桓遥f一傳到太皇太后耳中去，說奴才攛掇了皇上在黑夜荒野地里跑馬，奴才是要吃排頭的。”

皇帝將筷子一撂，道：“你兜了這么個圈子，難道不就是想著攛掇朕？你贏不了容若，一早想搬朕出馬，這會子還在欲擒故縱，欲蓋彌彰。”福全笑嘻嘻地道：“皇上明鑒，微臣不敢。”皇帝見他自己承認，便一笑罷了，對侍立身后的梁九功道：“叫他們將北面道上清一清，預備松明炬火?！备Ｈ犓缢狗愿?，知道已經(jīng)事成，心下大喜。

待得福全陪了皇帝緩韁馭馬至御營之北廣闊的草甸之上，御前侍衛(wèi)已經(jīng)四散開去。兩列松明火把遠遠如蜿蜒長龍，只聞那炬火呼呼燃著，偶然噼叭有聲，炸開火星四濺。納蘭容若見皇帝解下大氅，隨手向后扔給梁九功，露出里面一身織錦蟒紋缺襟行袍，只問：“幾局定輸贏？”

福全道：“看皇上的興致，臣等大膽奉陪。”

皇帝想一想，說：“就三局吧，咱們?nèi)齻€一塊兒?！庇檬种心菞l明黃結(jié)穗的馬鞭向前一指：“到河岸前再轉(zhuǎn)回來，一趟來回算一局?！?/p>

三人便勒了各自的坐騎，命侍衛(wèi)放銃為號，齊齊縱馬奔出?；实鄣淖T是陜甘總督楊岳斌所貢，乃萬里挑一的名駒，迅疾如風，旋即便將二人遠遠拋在后頭。納蘭容若縱馬馳騁，只覺風聲呼呼從耳畔掠過，那侍衛(wèi)所執(zhí)的火炬只若流星灼火，在眼前一劃而過，窮追不舍?；实垴Y至河邊見兩人仍落得遠遠的，不愿慢下那疾馳之勢，便從侍衛(wèi)炬火列內(nèi)穿出，順著河岸兜了個圈子以掉轉(zhuǎn)馬頭。暗夜天黑，只覺突然馬失前蹄，向前一栽，幸得那馬調(diào)馴極佳，反應極快，便向上躍起。他騎術(shù)精良，當下將韁繩一緩，那馬卻不知為何長嘶一聲，受驚亂跳。侍衛(wèi)們嚇得傻了，忙擁上前去幫忙拉馬。那馬本受了驚嚇，松明火炬一近前來，反倒適得其反。皇帝見勢不對，極力控馬，大聲道：“都退開！”

福全與納蘭已經(jīng)追上來，眼睜睜只見那馬發(fā)狂般猛然躍起，重重將皇帝拋下馬背來。福全嚇得臉色煞白，納蘭已經(jīng)滾下鞍韉，搶上前去，眾侍衛(wèi)早將皇帝扶起。福全連連問：“怎么樣？怎么樣？”

火炬下照得分明，皇帝臉色還是極鎮(zhèn)定的，有些吃力地說：“沒有事，只像是摔到了右邊手臂?！备Ｈ钡脻M頭大汗，親自上前替皇帝卷起衣袖，侍衛(wèi)忙將火把舉得高些。外面只瞧得些微擦傷，肘上已然慢慢淤青紅腫?；实垭m不言疼痛，但福全瞧那樣子似乎傷得不輕，心里又急又怕，只道：“奴才該死，奴才護駕不周，請皇上重責?！被实廴掏葱Φ溃骸斑@會子倒害怕起來了？早先攛掇朕的勁頭往哪里去了？”福全聽他此時強自說笑，知道他是怕自己心里惶恐，心下反倒更是不好過。納蘭已將御馬拉住，那馬仍不住悲嘶。容若取了火把細看，方見馬蹄之上鮮血直流，竟夾著獵人的捕獸夾，怪不得那馬突然發(fā)起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