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自于《超越自己》20周年紀念新版

劉墉

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總是拉你一把，那強有力的大手，居然孱弱而顫抖地伸出來，請求你扶持；有一天你心中永不衰頹的老人，可能寫出最后兩個已經(jīng)難以辨認的宇︰「救我！」

上個星期天下午，看見你祖母坐教會的交通車回來，我叫你出去接，并從窗簾間察看，發(fā)現(xiàn)你站在車門前，盯著80歲的老祖母，顫悠悠地從高大的車上溜下來，竟然不知道過去扶一把。天哪！我當時真是火冒三丈，如果只是這樣，我又何必叫你出去接車呢？

多日來，我試著平復(fù)火氣，思索這個問題，并從自己的成長經(jīng)驗中尋找答案，終于在報紙的一條新聞里找到了原因，我發(fā)現(xiàn)即使是今天的我自己，也可能犯了跟你同樣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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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離席──敬悼一代文學(xué)大師梁實秋先生」。

當我早晨在報紙的副刊上看到那巨大的黑字標題時，真是驚慟極了，不僅由于梁實秋先生曾是我們的舊識和家中?？?，且是收藏我作品的知音，更因為他是我最敬重的一位學(xué)人。我常對朋友說，梁實秋教授才稱得上是真正的才子，因為他不僅從年輕時，就成為文藝界的先兵，更畢生致力，直到80多歲，仍然創(chuàng)作不懈。有些人是一閃即逝的流星，有些人是偶然出現(xiàn)的彗星，梁實秋先生卻有如長久不衰的恒星。

但是恒星似乎也有隕落的時刻，雖然他是那么豁達，認為「人死即如燭滅」，更說「死欲速朽，何用鋪張」，但在臨終時，還是做出最后的掙扎。

當我讀到丘彥明小姐記錄，梁教授在臨終時寫下「救我」的紙條，又狂喊「我要死了」、「給我大量的氧」時，我有一種無比的悚動，我不敢相信，這是那位瀟灑風(fēng)流視生死如浮云的一代大師所說的話；我甚至有些發(fā)怒，責(zé)怪他為什么如此不夠豁達？而真正應(yīng)該說，我懊惱他居然毀壞了我心中的文學(xué)偶像──永不衰老、永不停筆的梁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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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畢竟是要老的，即使在千萬人心中不朽的英雄，也會像射出的箭，無論多么強勁，在飛越呼嘯之后，總有墜地的一刻。對于崇拜他的人，或許會有短暫無法接受的時間，但終究要承認這個千古不易的定律。

同樣地，我發(fā)現(xiàn)把你從小照顧到大的祖母，在你的心中，即使已經(jīng)八十高齡，仍然是那一如往昔偉大的奶奶。雖然過去，你曾是她一手抱在懷中，一手炒菜的娃娃，而今則已高出她兩個頭。但在她心中，你仍是娃娃；在你心中，她也仍然是能將你一手舉起的超級祖母（Super Grandma）。

問題是，大家都錯了！如同我一直到梁教授死去，仍難以接受現(xiàn)實般，我們都應(yīng)該逐步調(diào)整自己的位置，即使這調(diào)整是痛苦的，帶有英雄偶像破滅的感覺；但若不這樣，世界如何繼往開來、新舊交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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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有一天你會發(fā)覺，總是跑在你前面，被你同學(xué)稱為「不累的機器人」的父親，居然會跟在你身后狂喘；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別人買你的面子，卻不再買你父母的交情；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總是拉你一把，那強有力的大手，居然孱弱而顫抖地伸出來，請求你扶持；有一天你心中永不衰頹的老人，可能寫出最后兩個已經(jīng)難以辨認的字︰

「救我！」

年輕人！扶你的祖母一把！在外出時，為她探看前面的路，預(yù)警每一塊不平的地面，并為她推開厚重的門，說︰「小心！別輾了手！該帶的東西帶了嗎？」如同老人家以前對你說的一般。

這樣，你就真正地成熟了，而且老一輩也便可以安然地離去。因為留在你心中的，是他們不朽的精神形象，而非暫時的肉體衰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