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在被窩里道:“強(qiáng)巴少爺,我記得白天岡日大叔說,岡拉是吃狼奶長大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卓木強(qiáng)巴憂思道:“唉,其實岡拉的身世……”
十五年前,納拉村的東南面,有一座破敗不堪的小石屋。寒冬季節(jié),大雪紛飛,夜已深,天空漆黑一片,仿佛死神的斗篷籠罩著這方小小的天地,萬物靜簌,天地間只剩下風(fēng)雪在呼嘯。
石屋里和外面一樣冰冷,火塘里只剩一堆灰燼,整個屋子死氣沉沉,火塘旁坐著一個男人,像是冰雕一座,若非他的眼睛不時還能眨動,恐怕誰都會以為這是個死人。沒錯,他已經(jīng)死了,他心中生命的火焰已經(jīng)燃盡,只剩下,猶如火塘中的,一撮灰。
那是當(dāng)年的岡日,他妻子于三年前失蹤,遍尋大雪山,再也找不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一直還活著,那是因為,他不相信他妻子已經(jīng)死去。他堅信,總有一天,拉珍會輕輕地推開門,輕輕地說上一聲:“我回來了?!?/p>
每當(dāng)距離妻子上雪山的日子臨近,岡日就無法入睡,那時的岡日,正在思索明天又該如何痛苦地熬過去。正當(dāng)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已被凍得僵硬的岡日遲疑著,沒有誰會在這樣的冰雪夜趕路?!斑诉诉恕?,聲音又一次響起,很輕,很清晰。岡日不敢相信,突然,他像著了魔一樣站起來,旋風(fēng)般將門打開……
屋外一團(tuán)漆黑,狂風(fēng)夾雜著冰雪無孔不入地襲來,什么都沒有。岡日不驚反喜,對著那無盡的虛空大聲詢問:“拉珍,是你嗎?拉珍――”
回應(yīng)他的,是風(fēng)中虛弱的低鳴,岡日取過酥油燈才發(fā)現(xiàn),在門口蜷曲著的,是一匹受傷的母狼。它的后腿拖著捕獸夾,殷紅的血像盛開在雪地上的梅花,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黑夜里。
母狼在地上蜷成一團(tuán),像一個墊子,它不住地伸出舌頭,舔舐著墊子正中的一個小東西,毛茸茸的,還活著,會動。
岡日小心地靠過去,將酥油燈拎到眼前。在那母狼的懷里,是一個白茸茸的小家伙,團(tuán)著身體就像個雪球,它正使勁蹬著四條腿,想鉆到母狼的肚子下面吃一口奶。
母狼的血都快流干了,哪里還有奶?看著母狼的傷勢,岡日突然明白了這只深夜來訪的母狼的意圖,他放下酥油燈,伸出顫巍巍的雙手,慢慢地,靠近母狼的身體。
母狼一動不動,只是用雙眼看著岡日,深情的,殷切的,那是讓岡日無法忘記的,慈愛的目光。岡日將這小家伙捧在手心里,這躁動不安的小家伙停下來,一雙漆黑閃亮的小眼睛盯住了岡日那過于蒼老的臉,仔細(xì)地打量著。岡日也打量著它,那一身白色的絨毛,真是太可愛了,就像那冰川上盛開的雪蓮花一般。突然,岡日的手微微一顫,他在這個尚未斷奶的小家伙身上,看到一處明顯的傷痕,大概有一枚五角硬幣大小的圓形瘢痕,那是人類的煙蒂燙傷的痕跡??!
剎那間,岡日仿佛從這個傷痕上,看到了小家伙過去所遭遇的不幸。母親被獵殺,它被人類玩虐后,扔到了冰天雪地里,是母狼發(fā)現(xiàn)了它,并用自己的乳汁養(yǎng)活了這個小生命。這只母狼,也正是那時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嗎?而今,母狼也在人類的捕獸夾下,生命的光華正黯淡地走向盡頭……不管如何,這個小家伙能活下來,這是怎樣的奇跡啊!想到這些,一股沖動突然涌了上來,岡日高高舉起那小小的生命,大聲地問出了后來讓卓木強(qiáng)巴一生銘記的那句話:“被人類所傷害,所拋棄,所背叛,還是愿意選擇相信人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