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情遲早是要發(fā)生的。幾天后在新書記的指示下,市委辦公廳召開了干部大會,新書記親自到會講話,他強調(diào)了轉(zhuǎn)變工作作風的重要性后,話鋒一轉(zhuǎn),就轉(zhuǎn)到了他的身上,新書記一臉嚴肅地說:“我為什么要強調(diào)轉(zhuǎn)變工作作風,那是因為有極個別人已經(jīng)膨脹到老虎屁股摸不得的地步,連我這個市委書記都不放在眼里,說什么老百姓說‘寧要腐敗的能干事的貪官,也不要廉潔的無能的清官’,不要打著老百姓的旗號掩蓋自己的叵測居心,反對我可以,但你不要忘記了,我是黨派來的,反對我就是反對黨!”新書記的話句句像鋼刀一樣扎進了他的心臟,盡管他從來都沒說過什么“寧要腐敗的能干事的貪官,也不要廉潔的無能的清官”這種喪失原則的話,但是好像人人都知道他說過這種話似的,會場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了他,他知道自己完了,像一條落水狗似的癱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他的表情帶著一種嚇人的心不在焉。他只覺得臺上有一張臉,像是虛構(gòu)出來的,絕對不可能真正屬于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存在了幾千年了,這張臉太古老了,簡直猶如雕像。
死亡的天空布滿了烏云,它們沿著黑水河在樹梢上追逐。一輛本田轎車沿著黑水河岸失魂落魄地開來,將風景切成兩片,往后面隨意拋去。與此同時,也將開車人曾經(jīng)的生活拋散而去。本田車突然停下,從車上走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連日來,去還是留,猶如生還是死,簡直要把他逼瘋了。他佇立河岸,好像一個將死的人還有一刻好活,無論多么短暫,他都要將其進行無限的分割,試圖看到他的生命歷程在眼前一一閃過。然而記憶就像是沒有固定形狀的一大團東西,他根本無法將其分割開。他只好拋棄回憶,轉(zhuǎn)向未來,他感到另一半靈魂一直在召喚他,他心中早有了尋找的沖動,然而無論是未來還是正在召喚自己的另一半靈魂,都沒有給出任何明確的標示,告訴他上哪條路才能脫身而去。他腦海中再一次浮現(xiàn)出新書記的臉,他閉目盯著那張臉,而每一秒鐘,臉都變得越發(fā)陌生,陌生得像冷漠的面具。東州無論如何不能再呆下去了,那次干部大會后,他的常秘室主任就被別人取而代之了,他現(xiàn)在不僅沒有位置了,而且廳領(lǐng)導暗示他只要新書記在,他在東州就不可能有政治前程了,還是想辦法離開東州吧。離開東州,自己去哪兒呢?他怎么也壓抑不住對改變的恐懼,離開仕途,他一無所能,更何況他全部的理想都寄托在政治上了。再說他也不甘心自己就這么被掃地出門。曾幾何時,他曾信誓旦旦地想通過仕途發(fā)現(xiàn)自我,為此他在不斷地變幻著心目中的偶像,不斷地在心中模仿那些政治上的成功者,他想成為他們,他做夢都想像他們那樣在仕途上取得巨大成功。然而此時此刻,面對滾滾滔滔的黑水河,他迷茫了,他不知道真正的自我有多少能被他人看到。正如他覺得自己丟掉了半個靈魂好像無人察覺一樣,這是不是說明,做半個人和做一個完整的人并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想到這兒,他隨手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報紙,那上面有外省向全國招聘人才的廣告,這張報紙他反復看了多少遍了,他越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不像自己,他躍躍欲試的想法就越強烈,他覺得或許南方的椰風會讓他更加清醒,他喃喃地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于是他撕碎報紙,一頭鉆進車里。
對于這段傳聞的整理,我故意淡化了它的情節(jié),而增加了商政的思考,其實商政的思考就是我的思考,每當我拿起筆的時候,甚至分不清我和他究竟誰是真實的商政,這不能不引起我的思考。當然這些思考在整理傳聞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會流露出來,盡管有人認為情節(jié)是小說的救命稻草,但是靠情節(jié)取勝的作家成千上萬,以至于他們之間互相重復和模仿,卻偏偏忽視了哲學性的思考,殊不知小說是形象化的哲學,如果一部小說單純講了一個大故事,毫無對存在的思考,我不知道這樣的作品寫出來會有什么意義。因此,我希望我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富含隱喻性的暗示,哲思遍布在最平常的敘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