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下午,劉穎一直呆在麥濤家。她的目光,此時投向了房中的書架。那是一支老式書架,絳紫色漆過的紅木構造,共有四層:最上面擺著各種工具書,從《大不列顛字典》到《古文觀止》,正中是厚厚的《圣經》,旁邊依次整齊的碼放著大部頭著作;第二層最為引人注目,各種心理學書籍一應俱全,從人格到變態(tài),從體育到市場,從普通到犯罪,可以說大凡中國上市的,不是胡亂編造、欺騙讀者的偽心理讀物,這里都有;再下面一層,由左至右擱著《金田一耕助》全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以及國人最為熟識的《福爾摩斯》;最下一層是其他小說,西洋書所占的比例更大一些。
“這些,”她站起來,走到書架前,“你都看過嗎?”
“是的,”麥濤回頭看看窗外陰沉的天空,也跟著站起來,“如果你喜歡,就拿去看好了。”
她從第二格隨意地抽出一本,發(fā)現(xiàn)書的外脊雖然很干凈,里側卻因為長期翻看不免有些臟臟的。她又大致翻了翻,發(fā)現(xiàn)很多頁都有鉛筆的標識和一些心得體會。借著燈光,她看到他的字體:細長、清秀也多少有點兒縹緲。
“這是你的字?”她問道。
“是的,你不相信?”
“不,只是很像女孩子的字,會不會你的性格也有些像女人?”
她想說什么?麥濤思索著,女性的溫柔、小氣或者別的什么?可她的話沒有繼續(xù),他也就想不清楚。
“好了,喜歡哪本就拿去吧。我送你回家,一會兒也要出去辦事。”他走到她身后。
“這樣的天氣?”她眉頭輕蹙。
這樣的天氣,陰沉得厲害……問題是,她是說她不該這會兒離開,還是我不能去辦事?
“是的,這樣的天氣!”麥濤的口氣不容質疑。
“那好吧……”她把夏目漱石的《我是貓》夾在腋下;他關好燈,帶她走了出去……
一場如期而至的大雨,把艾蓮渾身上下澆了個透。不一會兒,行李也滴滴答答地淌下水來??伤坪鹾敛辉谝?,繼續(xù)在街頭漫步。
人們都加緊了步伐,到處都有人頂著自己的皮包跑來跑去,汽車的喇叭聲也比平日更加頻繁地響了起來;只有艾蓮,一個人慢騰騰,左顧右盼地向前走;好像電影里被特意慢放處理過的鏡頭。
艾蓮說了謊,眼下他并沒有去處。那棟房子,原本是打算留給麥濤的,可當他得知另一個好友上班的地點距離郊區(qū)的家路途太遠之后就改變了主意。當然,作為朋友,麥濤對這決定也沒有疑義。兩周前,就在艾蓮準備回國的那時候,才得知那個朋友結了婚。他不能跑到人間新婚洞房里去搗亂,因此這次回國還有一個目的,辦個贈與手續(xù),直接把那房子送給朋友作為新婚禮物。
眼下,他得找個賓館住下來,可并不著急。他回想起父母失蹤的那段日子,也是常常在街上晃晃悠悠的,熟悉的感覺從胃部涌出。他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感覺,只是覺得很舒服。記憶,在夢里毫無變化的重復,一旦有了機會,他就愿意再次營造出當時的環(huán)境和氛圍,下不下雨,倒也無所謂。
說到下雨,他似乎又想起更多的事:他曾在雨夜經歷過駭人聽聞的案子;也曾在雨夜埋葬了當初深愛著自己的那個女孩兒;噢,對了,他和麥濤考上同一所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的那天也在下雨;更不用說,父母失蹤后那一段常常的陰雨季節(jié)。
北京的氣候,乃至中國的氣候,在他的眼里,雖然只是隔幾年才能出現(xiàn)一次的觀察,卻在悄聲無息地變化著:他在國外時,也會查找中國的氣候資料,驚訝地發(fā)現(xiàn)梅雨開始在北方出現(xiàn),而到了冬天,兩廣地區(qū)竟然飄起了雪花。時值1999年,世紀末的大預言又在人群中傳起,他覺得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