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聽見這樣的話心里也高興，愛憐地夸獎道：“這才是我的好妹妹。我原說你是明白人。你看，連我都心疼你，何況三舅母？我們再睡一會兒罷，天亮了?！鼻僬f到最后不覺打了一個呵欠。

“琴姐，你同二哥的事情不會有變化罷？”淑英沒有睡意，她因為感激琴的關心，因為更喜歡琴，所以就想到了這件事，而且很興奮，便低聲問道。

“有變化？你聽哪個說的？”琴反問道。

“沒有什么，不過我有些擔心?！笔缬⑦B忙解釋道。

“你放心。你不記得昨天晚上大舅母在花園里頭說的話？媽同大舅母都答應了，大表哥也會給我們幫忙。不會再有變化的。我這方面，媽很了解我。只等二表哥明年畢業(yè)，那時我也早戴滿了孝，我們就可以……”琴很有把握地答道，她很平靜，而且沒有猶豫，但說到“可以”兩個字，就把下面的話咽住了。她略略停一下，然后轉過話題說：“不過我擔心我升學的問題?！鈱！_放女禁的事情沒有希望了。我一時又不能夠到上海、北京去。即使能夠去，也要等到二表哥畢業(yè)后跟他同路走。那時節(jié)還不知道有沒有變化。我又不能夠拋下我媽。為了這件事情我倒不知道如何才好。”她的調(diào)子有些改變，不像先前那樣地穩(wěn)定、平靜了。她自己也覺察到這一點，便換過語氣加了一句：“不過我并不悲觀，我總要想個辦法。”

淑英還想答話，卻聽見烏鴉在屋脊上刮刮地叫了幾聲，接著翠環(huán)在凳子上翻了一個身，一面含糊地說：“二小姐，你們這樣親熱，話一晚上都講不完?！?/p>

“翠環(huán)，什么時候了？”淑英便問道。

翠環(huán)一翻身坐起來，揉了揉眼睛，一面穿衣服，一面答道：“我不曉得。天已經(jīng)大亮了。好久沒聽見打鐘，想必鐘停了。”她穿好衣服又走去吹滅了燈，就站在桌子前面問道：“琴小姐，你睡得還好嗎？”

“我睡得倒好。只是我們剛才講了好多話，吵得你不好睡罷。”琴把帳子拉開一點，側過頭對翠環(huán)說。

窗戶都關著，玻璃上的紙窗簾也不曾卷起，所以房里還很暗。

“琴小姐，你倒跟我說客氣話，真叫我當不起！”翠環(huán)噗嗤笑了，她便把被褥疊好，接連地打了兩個呵欠，還說：“你們不要講話了，好好地再睡一會兒罷。我去打掃三老爺?shù)臅咳ァ！彼训首臃呕卦帲ㄊ呛蠓坷锩娴木桶徇M后房去），又把被褥搬進了后房，放在一個立柜的最下一層。

淑英和琴又談了兩三句話，也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她們睡得很好，直到淑華和覺民來叫門的時候才驚醒過來。她們匆忙地穿衣服。翠環(huán)正在收拾隔壁房間，聽見響動，就連忙過來給淑華和覺民開了門。這時琴和淑英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翠環(huán)便掛起帳子，鋪床疊被。

“二姐，快九點鐘了，你們還沒有起來。你說你們一共睡了多少時候？”淑華看見她們?nèi)滩蛔〉靡獾爻靶Φ馈?/p>

“我們一共也不過睡了五六點鐘?！鼻俸Φ?。她看了覺民一眼。

“我不相信，”淑華笑著爭辯道。“你看，你們睡得連頭發(fā)都散開了?！?/p>

“你不曉得，我們昨晚上又到花園里去了來，你不信，你問翠環(huán)！”淑英也笑著分辯道。她又故意夸耀地說：“昨晚上月亮很好，我們耍得真痛快。”

“當真的？”淑華望著琴閃了閃眼睛，然后挨近去扯著她的衣袖撒嬌般地不依道：“琴姐，你們?nèi)?，為什么不喊我一道去？你們不該躲開我！我不依你們！”

“我本來不想去，全是二表妹的意思?！鼻僦钢缬⒋鸬?。“我們走出來，看見大舅母后房里面還有燈光，又聽見唧唧噥噥的聲音，知道你在跟大舅母講話，所以我們也不好約你去。”

淑華沒有話說了，就催促道：“那么你們快點收拾好，我們好出去耍。二哥在等著！”

覺民也就說：“好，昨天的事情不提了，你們快點去洗臉，我在這兒等你們?！?/p>

“也好，不過不許你開我的抽屜亂翻東西?！笔缬⒄f。

覺民忽然笑起來，走到書桌前面去，一面說：“你這句話倒把我提醒了。你前回答應給我打的書簽子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給我，讓我自己來找罷?！彼f著便去開抽屜。

“不行，不能夠由你自己動手！”淑英連忙說，就跑去攔阻覺民。但抽屜已經(jīng)被他打開了。覺民很快地抓起一本書，三條書簽的縛子從書頁中露出來。淑英著了急要去搶回那本書。但是覺民把手舉得高高的，她的手挨不到。她便掉頭對淑華說：“三妹，你來給我?guī)兔?。?/p>

淑華微笑地旁觀著，聽見這句話，果然就去拖住覺民的另一只膀子。覺民力氣大，掙開了她們的手，向著門口跑去。淑華去追他，他就揭了門簾出去了。淑華立在門口。淑英急得跺腳，沒有辦法，便央求地喚道：“二哥，你回來！”覺民站在窗下，故意不答應。翠環(huán)先到后房里去把鏡倉、臉盆等物都預備好了，就出來喚琴進去梳洗。琴看見覺民同淑英搶東西，不便去幫忙，就在旁邊帶笑地望著。后來覺民跑了出去。她知道他還在窗下，又見淑英著急地喚他，他不答應，她便喚道：“二表哥，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p>

琴的話果然有效，覺民掀了門簾探一個頭進來，忍住笑問道：“什么事情？”

琴還沒有答話，淑華連忙撲過去，伸手去搶覺民手里的書。覺民把身子一閃，又跑開了。

淑英看見這情形急得要哭出來了，便大聲央告道：“二哥，你進來。書簽子都送給你。你快把書還我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