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又來了!”小尹眼睛一白,埋怨道,“老想著副處正處,就算做了副處正處又怎么樣?還不就是一天三餐一張床?難道就快活得像神仙一樣,不食人間煙火啦?你們公安廳的緝毒處長、總隊長、副廳后備干部,也算可以了吧?最后怎么樣?”
“怎么樣?”小韋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可偏想聽他具體地扯出來。
“就這樣,”小尹把頭一低,兩臂作了個老鷹展翅狀,道,“下去了!”
“那是極少數(shù),不,極個別的現(xiàn)象,不具有普遍示范性。”小韋微笑道。
“難說,現(xiàn)在機關(guān)干部自殺的越來越多,只是沒有全部作公開報道罷了?!毙∫^續(xù)解釋道,“還有更多的干部,是因為工作壓力大,或者不斷地自我加壓,患了程度不同的抑郁癥,據(jù)有關(guān)部門統(tǒng)計,大約在十到二十個百分點之間。這些人目前沒有自殺,但始終存在自殺的可能。即便將來不自殺,但也常常感覺到生不如死。”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小韋發(fā)現(xiàn)在這個問題上,不如小尹知道得多。
“還不是因為政治夢想么?”小尹嚴肅地道,“大多數(shù)的機關(guān)干部,腦子里想的都和你差不多,科級想著處級,處級想著廳級,廳級想著省級……”
“我就不會那么貪?!毙№f辯解道,“我這輩子啊,在公安廳只要混到了處級就夠了,要是能夠混個副巡視員,那就謝天謝地了。我哪還會不停地往上面想啊?那些人處級想廳級,廳級想省級的,心太貪,不值得?!?/p>
“錯了,小韋同學!”小尹以老師的口吻批點道,“據(jù)社會學家和心理學家分析,越是老百姓,層次低的人,官癮越輕;越是領(lǐng)導干部,級別越高,官癮越重,痛苦的程度也越重。在自己的政治前途受阻而自殺的干部中,處級以下的很少,大多是處級廳級甚至是省部級的?!?/p>
“省部級的也有自殺?”小韋有些不信。
“沒聽說過?那是因為你不看報不學習?!毙∫?,“再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你們公安關(guān)心的都是些殺人放火或者偷雞摸狗的齷齪事,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些層次很低的人渣。哪像我們紀委,眼睛專盯著領(lǐng)導干部。他們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我們都密切關(guān)注著。最近幾年來,我們省里的干部就有三名縣處級、兩名地廳級跳樓自殺。網(wǎng)上輿論炒得很厲害,認為他們肯定是畏罪自殺,非逼著我們紀檢機關(guān)去查處。其實,問題可能也有一些,但更主要的,還是得了抑郁癥,在政治上和生活上都不得志。高處不勝寒,官位越高,痛苦越深?。∧憔秃帽扰f社會里那個整天想著怎么填飽肚皮的山村農(nóng)婦,怎么會想到京城里那個錦衣玉食、美女云繞的皇帝老兒,他也有茶飯不思、悶悶不樂的時候呢?”
“你知道得還真多啊?!毙№f表揚道。
“老百姓只知道自己沒錢買油鹽醬醋的苦,不知道衣食無憂的領(lǐng)導干部過得更苦。前者主要是身體上的苦,后者全部是精神上的苦?!毙∫盅a充一條,“還有,官位越高的領(lǐng)導干部,往往在仕途上一帆風順,很少波折。波折多的人,一輩子難得升遷兩回,官做不大,心理承受能力也強。而官位高的人,不是每隔兩三年升一級也到不了現(xiàn)在的位置,波折肯定少,心理承受能力自然就弱。一旦在處級廳級甚至省級的崗位上多耽擱了兩年沒動靜,他就會覺得非常痛苦,生不如死,最后尋求自我了斷?!?/p>
“你讀的研究生不是心理學專業(yè)的吧?”小韋明知故問。
“當然,我讀的是法學,可我的知識面浩瀚遼闊,無邊無際啊。”小尹得意地吹道,“上次去省畫院看畫展,有一幅畫畫的是葡萄、牽牛、葫蘆和絲瓜,很有意思,看了那題目,覺得就像是為你尹大哥畫的,名叫《觸類旁通》;你再看今天晚上的這盤土豆炒肉,覺得正好用來表揚我們的韋小妹,菜名叫作《稀里糊涂》!”
“哈哈!”一旁沉默扒飯的兒子老尹,總算聽到一句好玩的,笑得像個紙風車似的搖晃著。
小韋故作生氣地瞪著小尹,眼睛里放射出女權(quán)主義的憤怒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