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夜晚邊,兩個活鬼不曉得哪里弄來一瓶紅薯酒,拿到我太爺爺家里來,叫我太奶奶燒兩碗菜出來一起吃。太奶奶一邊嘮一邊做工夫,炒了一碗漂過之后捏燥的苦葉菜,再一碗瓶菜干,另外還抓出一碗用咸鹽炒過的苞蘿籽,算是招待這兩個活鬼客人。
幾杯酒下去后,我太爺爺就有點飄起來,忘掉這兩個福建人害他逃出江山之后一路討飯都討不到的苦,到了嚴州又害他去掉七擔苞蘿的苦,還有沒收了他在洋田山挖出的火地啊茅棚啊的苦。酒一吃高興,什么都忘掉,就把蠶豆當大豆,把蒲瓜當絲瓜,把壞人當朋友了。太爺爺就問:你兩個短命鬼,嚴州府差人的棍子也不硬實呃,怎么沒有把你們打死呢?嚴州府的牢監(jiān)也不夠硬實呃,怎么讓你們敲破了逃出來的呢?
閆天師講:嗨呀呀,你這個朋友呃,我們是什么人?哪里有這么能干!我們也只能夠幫襯人家看看風水,算算命,哪里生得這樣硬實的屁股讓差人打,生得這樣硬實的拳頭去敲牢監(jiān)喲!
謝天師在旁邊笑了,講:這個就要講講府里(注:府里即城里,即嚴州府治所在地梅城。安慶話江山話稱府里,嚴州本地話稱城里。)那兩個嚴州佬了。
閆天師就把從江山到府里的事情又念了一遍,講知縣老爺怎么怎么冤枉他們,把他們打得半死不活,他們兩人又是怎么要不得,餓得就剩三根骨頭兩根筋了。
差不多就要斷氣的時景,建德縣知縣老爺身邊的那個紹興師爺從杭州府那邊嬉嬉回家。師爺一聽這件徽州佬告的狀,就把兩個天師拖出來又問了一遍。聽講偷東西前后,還有兩個嚴州人在身邊,就問這兩個嚴州人的名字,相貌怎么樣。兩個天師不曉得他們的名字,把樣子比劃了一遍,還是弄不靈清。后來,紹興師爺聽閆天師講那個洪掌柜一天到夜經(jīng)手很多的寶貝,那個何老爺一天到夜很威風,連知縣知府看到他都要低頭,嘿,師爺聰明,他心里有了數(shù),過一下子,就叫人把兩個嚴州佬帶了進來。
這兩個嚴州佬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知縣老爺又把兩個嚴州佬仔細問了問,后來,就叫洪掌柜和何老爺把兩個天師帶走,算是沒有事情了。話要講轉身,那塊烏玉老早就還把徽州佬了,兩個天師手里這下子只剩下一只羅盤。
這兩個嚴州佬不管你手上有沒有烏玉和白洋,一路上講他們?yōu)榱诉@個官司去掉多少多少的銀子,一定要叫兩個天師還錢,不還的話,就先記到賬上,慢慢還。
沒法子,兩個天師只好跟他們到店里頭,在借條上寫了字。洪掌柜倒還好,收到借條之后,還招待兩人好好吃了一餐,把兩個天師的肚子填個飽。飯吃歇也不停留,閆天師對兩個嚴州佬講,我們馬上動身,去尋姓汪的財主討債,討回來就還你們銀子,你們放心等我們。
我太爺爺一邊吃酒一邊聽他們講故事,聽了好些時候,還是稀里糊涂,問:你兩個瘟鬼,講來講去講半天,還沒有講靈清那兩個嚴州佬是做什么行當?shù)摹?/p>
謝天師把筷子放下來,張開嘴巴筒大笑。
閆天師搖了搖頭,講:我們走到洪掌柜店門口,就看到門上帖的對聯(lián),順手是:春讀書秋讀書春秋讀書讀春秋;反手是: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有數(shù)了,這份人家還有人念書的。我太爺爺問:大門上寫了什么?
閆天師講:大門開了那里,開頭沒有看到。后頭仔細看了,就一個大字——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