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你是說他站起來,然后一溜煙地跑掉?”
“不是的,長官。他那時已陷入昏迷狀態(tài);這一點我可以對著《圣經(jīng)》發(fā)誓!我的意思是說他消失了。咻!”霍斯金一邊以豐富的想像力說道,一邊緊張地擺動手臂?!伴L官,我所說的全屬事實,”他故作神氣地挺直身體,顯然某件事刺痛了他的心靈?!澳莻€聰明的紳士,長官,我知道您會相信我的。詹森警員他,他不相信我所說的話,而且還嘲笑我這個上司?!灰娏?’他說道?!撬@會兒在哪里?莫非是可惡的小妖精把他抬走了?’他如是說?!俳j腮胡!’詹森說道?!俳j腮胡個頭,無聊!也許他穿著輪式溜冰鞋,撐著綠色洋傘呢。老兄,你回到局里之后,最好是別提起這個故事?!疫€是說了,因為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而且我忠于自己的職責!何況,根本沒有地方能讓那家伙平白無故地消失?!鄙詈粑魂囎雍螅羲菇鸱e抑已久的不滿憤慨終于平息下來。“您瞧,長官。那家伙當時就躺在路中央,離任何一道門都有幾呎之遙。再者,如此安靜的情形下,若有任何人一走近,我一定聽得到聲音的;任何人影我也看得到,因為街上不像這里那么暗,而且我發(fā)誓我最多只走開30呎。但我什么都沒看見,我也沒聽到任何聲響,就在那10秒鐘的光景里,那家伙就——咻!長官,如果這不叫做假面具之謎(MaskyleneMysteries),那我就不知道要怎么稱呼了。不見了!從他無法消失的地方憑空消失,這點我可以對著《圣經(jīng)》宣誓。但困擾我的是: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該怎么辦?”
我喝著咖啡,告訴他先回局里冷靜一下。我越嚴肅看待眼前的情況,越發(fā)現(xiàn)其中必有文章,而這里頭的文章,可能會助我在倫敦西區(qū)立下第一件大功,然而一認真思索髯須客消失的難題,就無法不把霍斯金警官當傻子看待。和霍斯金警官一樣,我能怎么辦?從另一方面來看,如果霍斯金碰上的不是一個巧妙的惡作劇,那么全盤否決這樁可疑滑稽且引人不快的事件,其實是無濟于事的。雖然我不斷提出問題對霍斯金窮追猛打,但他依然信誓旦旦地表示,髯須客不可能在他沒看見或沒聽到的情形下,遭人用任何方式抬走;他十分確信那家伙已經(jīng)昏迷不省人事。眼前看來,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繼續(xù)喝我的咖啡。
我回到局里時,情況已有新的發(fā)展,在那當下看來,這個該死的事件是更加棘手了。霍斯金警官在門口遇上我;他值班時間結(jié)束,剛換回便服,但仍逗留不去,并竊自欣喜地用拇指指向他身后一臉憂郁表情的詹森警員。
“這家伙,運氣不錯嘛,長官,”他私下通報。“現(xiàn)在換詹森在巡邏路線上被整得一頭霧水了?!?/p>
“你是說髯須客又出現(xiàn)了?”
憂郁的詹森行禮致敬。他似乎顯得忐忑不安。
“不是的,長官,不是同一個家伙。是另外一個人在巡佐離開不到五分鐘后,在韋德博物館開始大呼小叫惹麻煩。當我來到這家伙身邊時——他也想找人打一架,”他皺起眉頭?!拔也履鷷牒退務?。我還沒有控告他,但萬一您想要以某個理由把他扣押的話,我是可以這么做:這個騙子,他試圖以手杖攻擊我。我只是請他安靜快步來和您談一下。他這會兒人在您的辦公室里頭。”
“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個嘛,長官,”詹森挪動了一下身體,“我正在負責的路線上巡邏——經(jīng)過了那間博物館——當時我看見這家伙背對我站在外頭;他似乎正用手在青銅門上摸索。那是一位穿著晚禮服、非常趕流行的年輕紳士;他的肌肉發(fā)達,看起來像是那種你會罵他混賬的電影演員。我大聲叫住他,并問他在做什么。他說:‘我想要到里面去,你看不出來嗎?’我說:‘你知道這里是博物館吧,先生?’他說:‘我知道,這就是我要進去的原因。門鈴在這里的某處,過來幫我找找吧?!牛腋嬖V他博物館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里面沒有任何燈光,他最好還是回家吧。他轉(zhuǎn)過身來,怒氣沖沖地說道:‘這跟你有啥關(guān)系,我是受邀來參加一個私人展示會;我就是不離開,你能拿我怎么樣?’我就說,我必須逮捕他?!闭采拿涬p頰?!敖又f——除了看電影之外,這是我第一次在現(xiàn)實生活中聽到這樣的話——他說:‘該死的不要臉東西’(大概是這么說的),然后他就舉起手杖,試圖朝我砍下來……”
“依我看,情況似乎是有點讓人感到莫名其妙。您覺得呢,長官?”霍斯金巡佐搔著胡子,沮喪地說道。
“說下去,詹森?!?/p>
“我抓住他的手杖,當然是以客氣口吻問他可否移駕警局一趟,因為巡官想請教他一些問題。他的態(tài)度起了180度的轉(zhuǎn)變。他安靜下來。什么樣的問題呢?——那是他想弄清楚的事。我說:‘和一樁失蹤事件有關(guān)。’我覺得他的神情很怪異,但他沒有任何抱怨,只是如我期望地跟著我走,并且接二連三地問我問題。長官,我什么都沒說。他現(xiàn)在就在您的辦公室里面?!?/p>
詹森下了班就走了;整個事件聽起來開始有些古怪,我慶幸他已離去。我沿著回廊走回辦公室,打開了房門。
有關(guān)這些我們必須打交道的人物,今晚您將聽到多種描述他們?nèi)烁裉刭|(zhì)的說法。我只能給您我自己的判斷。那位一直坐在我的旋轉(zhuǎn)椅上、隨后起身仿佛不知該如何招呼我的男子,是個相當搶眼的角色,尤其在我那間骯臟的辦公室里頭更顯醒目。在那一瞬間,他讓我隱約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因此我斷定我以前曾見過他。這股朦朧曖昧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一直到后來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這個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是許許多多短篇小說中會出現(xiàn)的英雄典范。他是虛構(gòu)的小說英雄,但栩栩如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而且憑著自身細心的努力,把自己調(diào)和至與真實合而為一的境界(這點他自己也知道)。舉例來說,他體形高大,肩膀?qū)掗?,臉部線條堅毅而棱角分明,糾葛的雙眉下有著淡藍色的眼眸,短發(fā)黝黑且濃密,如此英俊的容貌,可說是女性小說家心目中的最愛;我還可以斷言,他的古銅色皮膚甚至是曬出來的。套用任何想得到的陳腔濫調(diào),包括完美的晚禮服、與虎相搏的過人氣度,用這些話來形容他都不為過。然而,最夸張的是他的神態(tài)。你只要想像他一邊擺手,一邊說:“哼,侍從!”心里就會有一股荒謬感油然而生——那種感覺會讓人不太舒服,仿佛侍從會跳出來敬禮似的。若非散放著真誠的迷人風采,他那外表會是個道貌岸然的傲慢之徒,宛若他在表面之下,試圖抑制那吹噓自夸、精力十足、容易激動的自我特質(zhì)。在輪廓分明的古銅色臉龐上,那雙明亮眼眸打量著我(他大概28歲左右);因此我有一種感覺:在那堅毅頑固的面容下,他心里正在權(quán)衡斟酌,并因內(nèi)心的強烈興奮感而愕然顫抖。他用手杖致意,顯然他決定擺出親切的態(tài)度,并在笑容中露出一口好牙。
“晚安,巡官,”他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所料,陳腔濫調(diào)倒是說得更多,表情則是一派不拘小節(jié)。“我一定得先提醒你,我以前待過警察局,還有一些令人不舒服的拘留所也待過。但從未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待在這種地方。”
我不去計較他擺出來的姿態(tài)。
“好啦,先生,假如你想要增廣閱歷的話,”我說道,“我們這里的拘留所倒是蠻不錯的。請坐。抽煙嗎?”
他再度坐回我的椅子,并接受了一支煙。他稍微傾身向前,雙手疊放在手杖上,糾葛的眉毛下打量我的眼神是瞪視而專注,這使他幾近成了斗雞眼。但笑容再次開展,他等著我為他點燃一根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