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讓他倆見面無妨,但以二十五兩賣給一方的面具,這回打算以一百五十兩賣給另一方,讓雙方買手對談的話,萬一秘密泄露就不妙了,因此孫十郎盡可能要避免讓雙方見面。他硬向客人勸酒,等對方逐漸酣醉后,又費盡唇舌說服對方,最后終于開口,要以數(shù)倍的訂金成立毀約條件。
關(guān)于這點,孫十郎最初便下定決心,孰料客人不肯接受訂金三兩的二三倍賠款。他說若要毀約,至少也得百兩??此孟癫皇亲砗笸嫘Γ钦J真,孫十郎也不知所措了。當然可以順應對方要求,付出一百兩違約罰款,反正那武士已給了五十兩。倘設(shè)那面具能賣一百五十兩,扣除違約金,還是可賺百兩。賣給眼前這位能樂藝人,頂多只得二十五兩。暗算了數(shù)字,孫十郎認為即使付了分外的違約金,還是毀約有大賺頭,他的生意算盤勝過一切,于是孫十郎又耐性討價還價,最后好不容易以七十五兩成交。孫十郎把武士交給他的五十兩,加上能樂藝人付的三兩,自己再補上二十二兩,并排在客人眼前,但對方仍不答應。他說,其中三兩本就是自己的錢,扣掉三兩,他要另拿七十五兩。
眼下也顧不得計較二兩三兩了,孫十郎先還給對方三兩訂金,再湊合武士那五十兩及自己的二十五兩,對方才應允??腿舜蟪源髸⒁活D后,愉快回去了。
“真是可惡家伙。能樂藝人中也有這種性惡敗類,實在難纏,”孫十郎肚子里暗暗咒罵。
話雖如此,這是樁不錯的生意。眼下看似損失,但多了價差百二十五兩,孫十郎竊喜自己走運了,誰曉得第二天卻不見武士蹤影。持續(xù)等了兩天、三天、四天,依舊沒任何信息??偛豢赡芤呀?jīng)切腹了吧。就算切腹了,宅邸方面既已知道面具在這鋪子,一定會遣人代他領(lǐng)取。孫十郎每天翹首苦苦等待,卻始終不見有宅邸方面的人來。難道對方忘了鋪子字號?孫十郎再度取出那面具,掛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但依舊沒人為面具而來。過了十天,又過了半個月,孫十郎再度罵道:
“畜生……我被騙了!”
先前那位能樂藝人跟武士大概同伙,事先商量好演出騙局。只因自己想從中獲利,加上同情那武士的悲嘆,竟而易舉被騙走二十五兩金子。察覺這點,蒼蒼白頭的孫十郎怒發(fā)沖冠又惱又氣,事到如今卻也毫無辦法。尤其這樁買賣自始至終都是自己單獨應對,不能責怪任何人。
他雖認為這是生意陷阱而一時算了,終究還是無法死心到底。之后他考慮了幾天,跑到神田半七那兒。
“結(jié)果,馬上知道犯人是誰了?!卑肫呃先苏f,“不過這里頭有點誤會,先前那位能樂藝人和后來的武士,其實完全沒關(guān)連。任誰都會以為這兩人是串通的吧。事實上伊藤老板也認定如此,我起初也猜測大概是這樣。沒想到不是,事情才可笑呢。能樂藝人是金春流當代主人的弟弟繁二?,的確是個游手好閑的難纏家伙,但畢竟是藝人,眼光好,他發(fā)現(xiàn)那付面具杰作后,本來打算賣給某大名宅邸從中賺上一筆??墒怯媱澛淇?,賣主竟要毀約。聽了武士隱情后,他也沒法子拒絕到底。可是,又覺得難得的賺錢機會就此落空太可惜。于是他抓住伊藤老板的弱點,漫天開價一百兩,最后要走七十五兩,這不能給他冠上勒索或騙子罪名。另一方那個武士,也不是冒牌貨,他真的是西國某藩武士,名叫根井淺五郎,他只是老老實實來收購面具。可前面也說過,因年輕而犯了過失,不但遭重任者狠狠斥責,之后立即到鋪子一看,面具居然已經(jīng)被買走了。他先拜?鋪子老板毀約,回宅邸報告此事后,又遭到嚴厲斥責,說這正證明你犯下過失,令淺五郎更縮頭縮尾。然后,第二天,他領(lǐng)了一百五十兩,從宅邸前往伊藤鋪子途中時,終究是年輕人不懂事,突然改變主意。理由是,即使能順利取回面具,雖然已二度遭重任者狠狠斥責,或許還得接受某種懲罰。也許會命他回國,把他趕出江戶。若因這種理由回藩國,不但沒臉面對親戚,也會遭朋友譏笑。因此他在途中左思右想,認為干脆帶著一百五十兩逃之夭夭較好,終于沒去伊藤鋪子,當然也沒回宅邸,就此行蹤不明。雖說年輕,但他也太魯莽了,竟然主動背上見不得天日的身體,他本來打算當天就動身前往京都,暫時寄住友人那兒,再仔細考慮自己的立身之計,但他仍留戀江戶,從神奈川又折回來,躲在目黑附近,就這樣輕而易舉被捕了。”
“為什么知道他躲在目黑附近?”我問。
“他畢竟年輕,大概也有些自暴自棄吧,幾乎每晚從目黑跑到品川玩,揮霍無度才落網(wǎng)。宅邸武士身份的人只要稍微?霍,馬上會引起相關(guān)單位注意?!?/p>
話雖如此,我仍有點不解,他在逃之夭夭后,為什么宅邸方面沒繼續(xù)搜尋面具?為什么不遣代理人購回?有關(guān)這點,老人如此說明:
“這點非常好笑。那宅邸本來對淺五郎所說的話深信不疑,慌忙設(shè)法想取回面具,但淺五郎竟然逃走了,于是宅邸方面也起疑,這回遣個有眼力的人前往談判,去了一看,伊藤鋪子前果然鄭重掛著那付面具??墒羌毧粗?,來人發(fā)現(xiàn)面具的確是杰作,但并非與宅邸有淵源的那付,談也沒用,就此回去了。這事件真的很荒唐,結(jié)果倒霉的只有伊藤一人?!?/p>
“那么,宅邸的面具一個沒找到嗎?”我再度問。
“沒找到。”老人答道,“不過,也或許事后在某處找到了,反正那時代凡事都是秘密主義,不是相關(guān)者根本無法得知事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