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佛》 佛教的倒流(2)

季羨林自選集:佛 作者:季羨林


系曰:“未聞中華演述佛教倒傳西域,有諸乎?”通即通慧大師。曰:“昔梁武世,吐谷渾夸呂可汗使來,求佛像及經論十四條。帝與所撰《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經疏一百三卷付之。原其使者必通華言,既達音字,到后以彼土言譯華成胡,方令通會。彼亦有僧,必展轉傳譯,從青海西達蔥嶺北諸國,不久均行五竺,更無疑矣。故車師有《毛詩》、《論語》、《孝經》,置學官弟子,以相教授。雖習讀之,皆為胡語是也。又唐西域求易道經。詔僧道譯唐為梵。”二教爭“菩提”為“道”。紛拏不已,中輟。設能翻傳到彼,見此方玄賾之典籍,豈不美歟。又夫西域者,佛法之根干也;東夏者,傳來之枝葉也。世所知者,知枝葉不知根干,而不知枝葉殖土,亦根生干長矣。尼拘律陀樹是也。蓋東人之敏利,何以知耶?秦人好略,驗其言少而解多也。西域之人淳樸,何以知乎?天竺好繁,證其言重而后悟也。由是觀之,西域之人利在乎念性、東人利在乎解性也。如無相空教出乎龍樹,智者演之,令西域之仰慕。如中道教生乎彌勒,慈恩解之,疑西域之罕及。將知以前二宗殖于智者、慈恩之土中,枝葉也。入土別生根干,明矣。善栽接者,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又如合浦之珠,北土之人得之,結步搖而飾冠 。南海之人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蠶婦之絲,巧匠之家得之,繡衣裳而成黼黻,抽之嫗見而不識,聞而可愛也。懿乎!智者、慈恩,西域之師,焉得不宗仰乎!

你難道不認為這是一篇蘊藏著許多深刻內容又十分有啟發(fā)性的《系》嗎?我現在根據原文內容順序,對文中所談的問題,加以必要的詮釋,然后作出我認為是合情合理的結論。

先談梁武帝。

我在這里要談的是虔誠的佛教信徒蕭衍,而不是身為一代人王帝主的梁武帝。因此,二十四史中的《梁書》等所謂正史,我一概不征引,我只從《高僧傳》、《佛祖統(tǒng)紀》、《佛祖歷代通載》等佛教典籍中征引必要的資料,來說明我要解決的問題。佛教典籍中當然認為梁武帝是一個非常值得贊揚的人物,吹噓他是一個虔誠的居士,一生幾次舍身出家。但是,在提到辟佛者的意見時,也間或提到蕭衍。譬如唐代的韓愈就是這樣。這些辟佛者抓住他一生虔誠拜在佛教蓮臺之下,終于還是落得了一個在侯景之亂中餓死臺城的下場這一條辮子不放,使信佛者處于非常尷尬的情況中。

佛教典籍中吹捧梁武帝的地方,比比皆是,我舉幾個例子?!独m(xù)高僧傳》五《智藏傳》說:“逮有梁革命,大弘正法。”50,466a。《續(xù)高僧傳》二五《慧云傳》說:“梁高撥亂弘道,偏意釋門。”50,650b。這樣的吹捧之辭,還有不少。但在吹捧中也有含有貶義的,唐代魏征的《梁武帝贊》是一個有代表性的例子。魏征說:“(梁武帝)剪離德如振槁,取獨夫如拾遺,其雄才大略,固不可得而稱矣。既懸白旗之首,方應皇天之眷。而布澤施仁,悅近來遠,開蕩蕩之王道,革靡靡之商俗,大修文學,盛飾禮容,鼓扇玄風,闡揚儒業(yè),介胄仁義,折沖樽俎,聲振寰區(qū),澤周遐裔,干戈載戢,凡數十年。濟濟焉,洋洋焉,魏晉以來,未有若斯之盛也。然不能息末敦本,斲雕為樸,慕名好事,崇尚浮華,抑揚孔墨,流連釋老,或終夜不寐,或日旰不食,非弘道以利物,唯飾智以驚愚……”49,552b。這是一個崇奉儒家者的意見,可以參照?!斗鹱鏆v代通載》用極長的篇幅來為他樹碑立傳,記述他學佛的過程。他從高僧寶志交游,寶志示寂,梁武建浮圖五級,葬大士其下?!胺泊笫?(寶志)所為秘讖偈句,多著《南史》。為學者述《大乘贊》十篇,《科誦》十四篇,并《十二時歌》,皆暢道幽致,其旨與宗門冥合,今盛傳于世”。天監(jiān)三年(504年)四月八日,梁武帝親制文發(fā)愿,乞憑佛力,永棄道教。五年(506年)帝注《大品》。十年(511年),詔法師僧旻入惠輪殿講《勝鬘經》。十一年(512年)有旨命寶亮法師授《涅槃義疏》,帝為之序。又下詔蔬食斷肉,造《斷酒肉文》及《凈業(yè)賦》,普通元年(520年),帝于禁中筑圓壇,將稟受歸戒。以惠約為師,太子諸王公卿道俗從約授戒者48000人。時釋子多縱率,帝患之,欲自以律行僧正事。帝開放宮禁,恣僧游覽。大通元年(527年),帝幸同泰寺舍身。中大通元年(529年)九月,上幸同泰寺舍身,群臣以錢一億萬奉贖回宮。十月,上幸同泰寺,升座講《涅槃經》,十一月,講《般若經》。太清三年(549年),侯景作亂,梁武帝蕭衍死。《佛祖歷代通載》九評論他說:“幼而好學,六藝備閑,基登逸品。至于陰陽緯候卜筮占決草隸尺牘騎射,并洞精微。雖登大位,萬機多務,猶手不釋卷,然燭測光,嘗至戊夜。撰《通史》六百卷、《金海》三十卷,《五經義注》、《講疏》等,合二百余卷,贊序詔誥銘誄箴頌箋奏諸文,凡一百二十卷。晚奉佛道,日止一食,膳無鮮腴,唯豆羹糲飯而已?;蛴鍪聯?,不暇就食,日才過中,便漱口而坐。制《涅槃》、《大品》、《凈名》、《三惠》諸經義記數百卷。聽覽余暇,即于重云殿同泰寺講說,名僧碩學四部聽眾常萬余。衣布衣木棉皂帳,一冠三載,一被二年。自五十外,便斷房室,不飲酒,不取音樂,非宗廟祭祀大會饗宴及諸法事,未嘗舉樂。勤于政事,每冬月四更竟,即敕把燭看事。執(zhí)筆觸寒,手為皴裂。然仁愛不斷,親親及所近悻,愆犯多縱舍。坐是政刑弭紊?!?9,544b~552b。參閱《佛祖統(tǒng)紀》,卷三七,49,348b~352a。根據上面的敘述,梁武帝應該說是一個非常難得的虔誠的皇帝。雖然由于“仁愛不斷”等等可能是佛教影響過分姑息的做法,終致以耄耋之年餓死臺城,但是總不失為一個有學問、有道德的帝王。他的有關佛教義理的著作能影響到西域,以至吐谷渾夸呂可汗派人來求佛像及經論,完全是可以理解的。至于他的《涅槃》、《般若》、《金光明》等經疏能夠“均行五竺”,看來只是通慧大師推測之辭,還沒有找到有關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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