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軟怕硬。
對。我一貫就是這樣行事的,這是法規(guī),是道德。因為我說了我是一條名副其實的走狗。
我憤怒了,學著它的樣子齜牙咧嘴。
唉,有什么辦法呢。你還算幸運。要是我們自己的人違背了神戒山律,那就要捆綁到山頂上喂豹子。來吧,我不會讓你有太多的痛苦。
我寧愿喂豹子,也不想死在一條狗面前。
喂豹子?它眨巴著眼思考了一會又道,不行,你沒有資格,你是山外人。
那么……別再說了。它用吠聲暴躁地打斷我的話,伸長脖子,別動,我來了。
目空一切的蒼狗獒拉忽地躍起,帶著一陣狂飆的鳴叫,齜出匕首一樣銳利的牙齒向我刺來。慌亂之中我不知采取了什么動作,等到它轟然落地時,我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閃向了一邊。哦?我躲過了它,我畢竟是個不甘束手待斃的活物,我有了一個小小的成功。而毫無失敗準備的蒼狗獒拉卻格外驚訝,凸突著眼睛,冒失地再次沖鋒過來。我旋腰一跳,再一跳,第二次防衛(wèi)竟然又取得了成功。別小看我,黑狗。我不禁亢奮地大叫。
它愣了,直勾勾地望我。但在它看來,我即使成功,也是敗退的成功。這種事實讓它壓根不會去考慮對手的本領,而只會檢點自己的捕殺動作是否正確,是否保持了以往生活教給它的那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
沉默。就這樣,在我和蒼狗獒拉冷然對峙的幾分鐘里,我的神經(jīng)不知不覺繃緊了。由于蒼狗獒拉的提醒,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楚地認識到:它不過是一條狗。我曾經(jīng)打死過狗,那是在家鄉(xiāng)我入伍前的某一天,為了讓我過一次人間的肉癮,我把一條在街上拉野屎拉了五六年的黃狗誘進我家院內(nèi),追逐著好一陣棍殺。那是我的第一次殘忍、第一次野性的抒發(fā)。黃狗黑狗都是狗,盡管它們?nèi)缤伺c人一樣有著高矮粗細、兇善純雜的不同,但老河能征服的,我為什么就不能戰(zhàn)勝?老河不如我,比體力、比心機、比經(jīng)驗、比殘酷,他都應該不如我。我不再顫抖了,軀魄變得像云遮霧罩的黑大山一樣堅固,而體內(nèi)卻升騰起一股躍動的火焰,無聲地燃燒。來吧,蒼狗獒拉,大嚼過獸肉大喝過獸血的蒼狗獒拉,你的野性的殘酷、野性的狡黠不過是一種恃強凌弱的炫耀罷了。既然你是一條狗,我就應該在你的無知、盲從和野蠻面前,盡情袒露我的人的尊嚴和文明賦予我的能耐,那就是從不自夸孤獨的孤獨,而孤獨則是力量、勇氣和智慧的源泉。來吧,蒼狗獒拉。我挺直腰,攥緊了拳頭,一步比一步堅實地朝它走去。
天光斜射,透明的空氣在岑寂中飛翔,遠山近嶺更綠了,綠得讓人昏迷,讓人思念沙漠。綠色并不美麗。綠色的深刻處往往在于那些被華彩遮蓋著的血腥的廝殺,那些不會有人鼓掌聲援也不會有人押賭喝彩的廝殺。綿延不絕、跌宕不止的悲劇常常又是無聲無色的寂寞的悲劇。這里再也沒有別人了,也就是說,只有我和仇恨同在。
蒼狗獒拉冷漠地望著我。在它穩(wěn)固的意念里,只有防止我敗逃的警惕,而沒有迎接我主動進攻的準備。它鄙視我,以為看透了我,不相信我的靠近會給它帶去什么危險。
它錯了,一錯就錯到了我的胯下。我跳到它背上,雙手撕住脖子上的長毛,朝下摁去。它的脖子彎曲了,前肢卻硬挺著。而我的目的是要將它的四腿壓彎,壓得它整個身體匍匐在地,然后用拳頭揍瞎它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