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說：“關(guān)他們什么事？不要狠他們了，只怪我們混得太不是個人樣了！”

丁鳳鳴本想走開，卻聽那聲音耳熟，探下身朝下望去，只見一方有五六個人，都背了行李，似是要出遠(yuǎn)門打工去；另一方明顯是一對叫化夫婦，蓬頭垢面，鶉衣百結(jié)。那男叫花手握竹竿，面貌猙獰，女叫花則牽了男叫花的衣襟躲在身后瑟瑟發(fā)抖。橋下光線暗淡，他看了又看，卻見一人轉(zhuǎn)過身子，朝別人身后縮去。

他心頭一熱，叫道：“長頸鹿，你躲什么？你躲我也看見了?！?/p>

下面幾人有些驚慌。長頸鹿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滿臉羞愧，說：“今兒叫老同學(xué)見笑了。沒得事，這是我的老同學(xué)，桃夭村的丁鳳鳴。”

丁鳳鳴飛奔下去，抓了他的手，說：“到了也不打個電話，看不起我了？”

長頸鹿解釋說：“出門走得急，忘帶電話本了。再說人多，你也不好安排，所以就沒找你?！?/p>

丁鳳鳴把眼望向另外幾人：“這幾位是？”

長頸鹿說：“都是我的同事。我們到市里參加培訓(xùn)，天晚了，管報(bào)到的人下班走了，一時找不到地方住宿，就想隨便對付一夜。農(nóng)村人嘛，受得了苦的?！?/p>

丁鳳鳴鼻子發(fā)酸，卻疑惑不定。臨近年關(guān)了，還搞什么培訓(xùn)？不過年了嗎？心里隱隱猜到了什么，卻不便說。

那叫花子見有了干部出現(xiàn)，估計(jì)沒人跟他們搶橋洞了，“嗖”的一下溜回洞里，頂緊破門，再無聲息。

丁鳳鳴說：“走，先找個地方喝點(diǎn)，酒量還行吧？喝完了到我家去。兩年不見，還真想你了?！?/p>

長頸鹿卻不動，說：“你家是不去的。你真要幫我，就找個安全點(diǎn)的小旅社。剛才我們找了幾家，條件差不說，還要十五塊錢一個鋪，我們六個人就要九十塊。一些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男女在那里進(jìn)進(jìn)出出，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紅燒肉一樣。我們干不了壞事，也不想被人擂肥的?！?/p>

丁鳳鳴說：“就住我們廠招待所吧，那里條件還是不錯的?！本吞统鍪謾C(jī)給所長打電話。臨近年關(guān)，招待所盡是空房，所長很爽快就答應(yīng)了。

一行人安頓下來，丁鳳鳴要請大家喝酒。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都說不去了，這么好的房間是第一次開洋葷的，洗個熱水澡就睡覺。

丁鳳鳴也不勉強(qiáng)，手把手教完他們?nèi)绾问褂脽崴?，卻硬扯了長頸鹿出去。

其中一個年紀(jì)最大的咳了一聲，長頸鹿就說：“我曉得?！?/p>

就近找了一家小館，丁鳳鳴點(diǎn)了一個狗肉火鍋，一斤白酒。菜未上來，丁鳳鳴定定看住長頸鹿。

長頸鹿紅了臉，說：“看什么？我臉上又沒繡花?！?/p>

丁鳳鳴說：“我正奇怪了。平時你不是最能說嗎，嘴巴一嘬一嘬的，地球上沒得你不曉得的事，今天卻淑女起來了？”

長頸鹿笑了，說：“你怎么還是那個德行，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一張刻薄嘴。”

丁鳳鳴嘿嘿直笑，說：“怕就好，要不這世上沒人管得住你了。到市里來搞什么，還不從實(shí)招來？”

長頸鹿說：“我真不能說，說了我就是叛徒了?！?/p>

丁鳳鳴越發(fā)證實(shí)了自己的判斷。這時酒菜上來，二人干了一杯，丁鳳鳴說：“你不說我也曉得，年年都有那么一回。只是今年看來你們想搞大場合了?！?/p>

長頸鹿長嘆一聲，心中似有無窮怨懟。又連干了兩杯，說：“我就曉得瞞不過你。我們也不愿和叫花子搶橋洞，說出去丑死個人，站在講臺上也沒了尊嚴(yán)，還如何教學(xué)生？也想去找你，但同伴們不同意，說不能給親戚朋友惹麻煩的。我們能怎么辦？教了一年書，連個買年貨的錢也沒得，老婆一年多沒穿過新衣了，孩子明年的學(xué)費(fèi)不曉得到哪里去借，你說這是人過的日子嗎？找鄉(xiāng)政府，鄉(xiāng)政府說沒得錢，要我們再克服一下。再克服也要穿衣吃飯不是？我們在咬緊牙巴骨克服，鄉(xiāng)里那些狗日的們卻在搞腐敗，挪用教育經(jīng)費(fèi)蓋辦公樓，蓋宿舍樓。今年他們光豬肉就分了一百五十斤。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不平則鳴，不鬧大場合，恐怕我們餓死了也沒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