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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來信了，其意大略如下：

春節(jié)一別，常在念中。盡管你做了官，但實在地說，你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遇——市場經濟本應賜給你的發(fā)財機會。如果你不愿坐失良機，我們可以合起手來干一場，既給家鄉(xiāng)人民謀了福利，又給你帶來一定的經濟利益。比如家鄉(xiāng)的辣椒、生豬、紅薯粉到了省城，價格將是家鄉(xiāng)的一倍以上。而你們的軍用品，如大頭鞋、皮鞋、軍大衣、米黃色襯衣到了家鄉(xiāng)，價格又將是兩倍以上。你不要擔心諸如運輸、銷售之類的燙手事情，只要你在鬧市區(qū)找到一間門面，掛上“川北土特產品銷售聯(lián)絡中心”牌子，事情就妥了。而你們部隊的軍需產品，你只要按廠價聯(lián)系好我所需要的品類、型號、數目，告訴我具體找誰聯(lián)絡、提貨，你就大功告成了。屆時將有一筆可觀的收入等待著你的接納……

 讀完這信，我大驚失色。探子刺探情報居然刺探到軍營來了!我立即給他回信，告訴他軍人不準經商，我已經喪失了這誘人的資格。因此，你所需要的“川北土特產品銷售聯(lián)絡中心”的牌子，我絕對不敢去掛;你所需要的各類軍需產品，我也更不能出面去聯(lián)系。此事還望吾兄海涵云云。

我的信發(fā)走之后，心里總有些不安。一怕他在鄉(xiāng)親們中罵我：“人一闊，臉就變?！焙螞r我還并沒有“闊”起來。二怕傷了他的自尊心，有探子諜報社情，畢竟是好事，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于是，我便決定利用剛剛實行的“雙休日制”，給他寫一點文字，以示我的補償。

今年春節(jié)回鄉(xiāng)探親，剛進門坐下，似乎便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在門外探頭探腦想進來。我一下認出他來了：鄰村的一位少年朋友、同班同學。我忙喊：“屠生，咋不進來坐呀!”他不大好意思地進得屋來，很不自然地坐下，似乎手腳也無合適的放處，頗有點像當年紹興的“閏土”見了“迅哥”。

我說：“老同學，多年不見了，嫂子、孩子都好嗎 ”他點點頭。我又說：“這幾年你都在干啥，發(fā)財了吧 ”因為我見他衣服的款式、質地很講究，非一般農民可比。

他停了一會兒，說：“當信息員!”

“啥信息員？”

“經濟信息員?！彼f完后，接住我敬給他的香煙，很有些不好意思地離去。

他一走，母親便囁嚅著說：“那‘信息員’不是李咪娃嗎 怎么他又送起信來啦？”

父親瞪一眼母親說：“那李咪娃叫郵遞員，他叫信息員。兩碼子事，你說到哪里去了！”

這信息員顯然是新名詞，我也不太明白，就問父親。父親說：“就是探子，經濟探子。就像你們城里人說的‘包打聽’。他說得文雅了，什么經濟信息員!”

母親“啊”了一聲，像回憶起什么，隨后忙改口說：“他家出這種人!”

父親又瞪母親一眼，說：“出這種人，有啥不好？我看是兩代英豪!”

父親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屠生的父親叫屠國舉，五短身材，酒糟鼻子，鑲有金牙。20世紀60年代初的困難時期，他常到街上的衛(wèi)生院去治病，藥費都是全免的。那是因為他對革命有功，當過川陜紅軍的偵察員，年長的人就叫他探子。徐向前總指揮還在巴中縣的恩陽河聽過他的偵察情況匯報。他講他如何裝扮成瞎子，在順慶一帶偵察敵情，摸清了楊森一個師的兵力部署，為紅四方面軍強渡嘉陵江提供了重要情報。他在另一次化裝偵察中被敵人捉住，五花大綁押到了我們鎮(zhèn)上，捆在一棵大柏樹上，任敵人拳打腳踢，他也不承認他是紅軍的探子。最后，那個現(xiàn)場審問他的連長，看實在問不出什么名堂來，才喊放了他。他也從此與紅軍失去了聯(lián)系。解放后，當地政府考慮到他的這一貢獻，每月給他20元錢的生活補助費，藥費也全免。困難時期，屠國舉餓得掏地老鼠吃，有時還偷喝從醫(yī)院里領出來的“葡萄糖注射液”，結果死于“水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