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鐵前深感自己此次就任很不受歡迎,于是便想靠鐵腕樹立權威,在第二天的全公司大會上公開揚言,慕某人來了,騰鰲國貿就是慕某人的天下,不聽擺布的趁早滾蛋,哪怕他過去當過多大的官!這既是對全體職工的威脅,也是在指桑罵槐,發(fā)泄對那幾個撂挑子的班子成員的不滿。
導致暴力事件發(fā)生是因為今天早上慕鐵前發(fā)出的“總經理一號令”,他宣布,全公司將裁減30%在崗人員,每人按參加工作年頭發(fā)放一筆“工齡買斷金”,從此與公司不再發(fā)生任何關系;而留下的職工也將變國有身份為“合同制”,一年一簽約,公司有權隨時中止合同。文件一下發(fā),整個公司上下頓時炸了鍋,本來就對企業(yè)改制心存疑慮積憤已久的職工們紛紛放下手頭的工作,齊聚總經理辦公樓前,要求他收回成命,繼續(xù)執(zhí)行當初職代會通過的改制企業(yè)職工待遇保障協(xié)定。慕鐵前顯然低估了這上千人心底蘊藏的怒火所能形成的威力,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口氣,不但不肯與職工代表面對面溝通,反而通過辦公室主任扔出一句話:接受條件的,重新簽合同上崗;不接受條件的,馬上卷鋪蓋走人!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大活人滿街都是,老子隨時隨地可以招到人。
沖突由此產生?!安唤o俺們生路,俺們也不能讓你好好活下去!”怒不可遏的職工們強行沖破辦公樓的電子門障,砸碎三層樓的所有門窗玻璃,到處搜尋慕鐵前,非要與他來個“同歸于盡”。直到此時,慕鐵前才意識到情況不好,一面躲進檔案室的鐵門里,一面打電話向自己的“鐵哥們”求援。無奈他那幾個以往在酒桌上呼兄道弟的“哥們兒”不是正泡在桑拿里,便是還酒醉未醒,沒有一個人及時趕到,等到他想起給110報警時,狂怒的人群已經強行撬開鐵門,在檔案柜后面找到了這位狼狽不堪的總經理,不待他討?zhàn)埍闶且活D痛毆。幾百人你一拳我一腳,幾分鐘不過,慕鐵前便奄奄一息,命懸一線了。
程可帷一下車便看出問題的嚴重性。騰鰲國貿的大門已經被防暴警察團團圍住,但是大門里面的工人人數更多,黑壓壓一片緊緊堵住進出公司的道路,他們人人手持鐵管、木棒、桌腿、橇杠等物件,連不久前剛剛安裝上的“騰鰲集團國際經濟貿易總公司”的不銹鋼招牌大字也被拆為碎塊成了手中的武器。防暴警察們排成三角型,用盾牌組成人墻與工人們對峙著,做出隨時準備發(fā)起攻擊的態(tài)勢。面對面相距不到三米的兩大群體間氣氛空前緊張,仿佛一只巨大的火藥桶,只要有一點火星便會發(fā)生劇烈爆炸,把這上千人一股腦化為灰燼??吹揭涣镄≤囃O聛?,人群中突然響起低沉的吼聲,繼而聲音越來越高亢——是《國際歌》,但工人們不是在唱,而是在呼嘯!隨即,幾張窗戶大小的白紙被舉了起來,淋漓的墨跡在陽光下閃著黑油油的光,像是在宣示著不可抗拒的強大力量,上面是一行刺眼的大字:
“企業(yè)改制都說好,我們工人吃不飽!”
標語,歌聲,像是兩個催化劑,給大門里群情激憤的隊伍愈發(fā)增添了火氣,一陣陣口號聲突然響了起來:
“打倒貪官污吏!”
“徹底鏟除腐??!”
“保衛(wèi)國有資產,爭取生存權力!”
“共產黨愛人民,要為人民謀幸福!”
“……”
匡彬腮幫子一陣抽搐,臉色煞白,連聲說:“不像話!不像話!這不是把矛頭對著黨和政府來了嗎?”
姜大明一把抓下帽子,把在前面指揮的防暴大隊隊長叫過來,罵道:“真他媽的反了!催淚瓦斯帶了沒有?你們做好準備,給他來個強行驅散,把為首的壞頭頭抓起幾個來!”
大隊長尚未來得及答應,程可帷怒聲制止道:“胡鬧!沒有市委的決定,你們絕對不得使用武力,這是命令!”
他要求防暴警察集體后退十米,擺脫與工人緊張對峙的局面。大隊長答應一聲,跑去執(zhí)行了。
程可帷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激烈的群體事件,事件的嚴峻程度大大超過他的想象,起初那一瞬間,他的大腦里甚至一片空白。多年來,“穩(wěn)定壓倒一切”成為各級黨委和政府處理各種沖突矛盾的不二法則,也是衡量地方官員執(zhí)政能力的重要指標。GDP固然不能忽視,人心穩(wěn)定社會和諧卻更為上頭所注重,一個地區(qū),一個城市,哪怕是一鄉(xiāng)一鎮(zhèn),只要形成一定規(guī)模的聚集性事件,不管原因何在,責任誰屬,領導者都要跟著背黑鍋的。假如出了人命,那就更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不少當官的丟了烏紗帽,并不是由于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錯誤,而是因為處理突發(fā)事件不得力。有鑒于此,他對眼下這起事件的處置就必須周全考慮,縝密組織,盡量爭取把矛盾化解在可控制的范疇之內,力爭最大限度地減少損失,縮小消極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