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玉姚復(fù)又嚶嚶哭泣起來，我憐她癡心，怨她糊涂，又恨管氏一族太過狡詐，不由道：“如今便是哭出一缸眼淚來又有什么用！”

燭火被我的掌風(fēng)帶得重重一跳，燭芯漸漸長了，萎黑的一截，似焦卷了的一顆心，迫得燭火幽幽黯淡下去。

玉姚漸漸止了哭，只神色呆滯望著窗欞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容色凄迷。我輕輕道：“他既問了你這樣多，言談之間不會一句都不提到他們家的事。你細想想，可有什么不妥之處，只管說給我聽?！?/p>

玉姚極力思忖，斷斷續(xù)續(xù)說了四五件事出來，我只凝神不語。

夜半時分格外地冷，那更漏聲也似凍住了一般，冰冷生硬地一滴，又一滴，炭盆里的紅籮炭漸漸熄下去，只微微地透出一點紅光。

玉姚的手這樣涼，我想起一事，輕輕道：“他送你的那枚扳指呢？”

她下意識地攏住衣領(lǐng)，道：“扔了，去江州那一日我就扔進了灞河里?！?/p>

我點點頭，伸出發(fā)涼的手，拿起一把小銀剪子鉸下烏黑的燭芯，徐徐道：“你瞧這燭芯，燒得烏黑了還不剪下，遲早燭火也會熄滅。管溪就是你心里的那根焦了的燭芯，如不徹底剪了他……”我輕輕嘆息，“姐姐剪得了蠟燭的芯，卻剪不了你的心思。你若不自救，沒人能救得了你?！?/p>

玉姚拉住我的衣袖，抽噎道：“姐姐，我知道錯了?！?/p>

我扶住她的肩膀，“你自然有錯，錯在輕信于人，沒有細細思量。但若不是管家設(shè)計，你到底也是無心。”我柔聲道，“知錯之余更要振作，甄家沒有只知哭哭啼啼的女兒?！?/p>

她點一點頭，耳垂上的米珠墜子動也不動。我心下無奈，已經(jīng)傷心了那么久，真要忘卻又是何等艱難。曠日持久，凝成心里一個破碎糾結(jié)的疤痕，永遠提醒著自己不堪回顧的往事。

我喚進槿汐，好好安頓玉姚歇息，獨自走了出來。玉嬈依舊在柔儀殿等我。到底年輕貪睡，已有些睡意朦朧了。見我進來，忙起身道：“二姐可好些了么？我去瞧她?！?/p>

我靜靜飲了一盞濃茶，“我已經(jīng)叫槿汐進了安神湯，叫她睡了?！?/p>

玉嬈稍稍放心，一眼瞥見我手里的濃茶，不由得道：“即刻要睡了姐姐怎么還喝濃茶？我叫人來點安息香。”

我拔下發(fā)髻上一支金簪，有意無意在紫檀桌上畫著，輕嘆道：“左右今晚都是睡不著了，不如清醒些也好?！?/p>

玉嬈知我難過，坐到我跟前道：“姐姐，你是淑妃娘娘，管氏怎么渾不怕你？”

簪子的冰涼硌在手心，我苦笑道：“你以為淑妃的名頭有什了不起。一則她娘家到底有些軍功在，二則宮里好歹有個靠山，三則她早知狠狠得罪了我，我必不能原諒她，又何必迎合我，索性撕破臉到底罷了。”

玉嬈點水秋眸微微一亮，“姐姐如今有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

“她索性與我撕破了臉，我反倒不能以手中之權(quán)肆意壓制她，否則一旦傳到太后或皇上耳中，難免以為我蓄意報復(fù)。”我支頤合眸，“祺嬪有句話說得不錯，位高人愈險，家中又敗落，嬈兒，我實在如履薄冰不能不加倍小心。何況祺嬪的靠山，是我尚無十分把握能駁倒之人?！?/p>

玉嬈低低驚呼一聲，很快垂眸不語，輕聲道：“我知道了。”

“所以如今你們都在宮里，也切要一切小心?！?/p>

玉嬈用力點一點頭，“但咱們不能輕縱了那些算計咱們家的人?！?/p>

心里有灼灼的痛，仿佛燒著一把野火，我手中用力一劃，桌上的織花團金線桌布應(yīng)聲破裂，我隨手把簪子一丟，淡淡道：“即便我肯不與祺嬪計較，只看玉姚這個樣子，我必不會放過管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