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一想到自己誤救這萬歸藏,便覺面紅耳赤,氣愣了半晌,一拍窗臺,怒道:“他說什么無親、無私、無情。無親、無情也還罷了。說到無私,真是自吹自擂?”
“那倒未必?!惫瓤b笑道,“老頭子文韜武略,多謀善賈,比起嘉靖老兒,才干強(qiáng)了何止百倍。他做皇帝,未必不是天下百姓的福蔭。如此看來,說他無私為民,也不算錯。就是奪取天下的法子卑劣了些,但想一想,自古改朝換代,除了黃袍加身的宋太祖,哪個不是流血千里,伏尸百萬。由亂而治,由戰(zhàn)而和,本來就是天道,老百姓喜歡太平安逸,若不是對時事絕望到極點,誰又愿意改朝換代呢?”
陸漸越聽越不是滋味,瞪著谷縝道:“你怎么盡幫萬歸藏說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惫瓤b苦笑道,“我是老頭子教出來的,他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點兒。論武功,我爹和他相差無多,可論到計謀深長,經(jīng)營四方,他連老頭子一個零頭也比不上。你別忘了,他的弟子不止我一個,沈舟虛算一個,還有西財神那婆娘,也是十分難纏。我三人的性情全然不同,老頭子卻能因材施教,兼容并包,委實不負(fù)‘歸藏’二字?!?/p>
陸漸聽得頭大,想了想道:“不管怎么說,若讓萬歸藏得逞,不知要死多少百姓?!?/p>
谷縝定眼瞧他半晌,忽而笑道:“我說了老頭子那么多厲害,你仍然不怕?”
“怕甚么?”陸漸搖頭道,“這件事我定要阻止?!?/p>
谷縝默想片刻,忽地輕輕擊掌數(shù)下,笑道:“也罷,明知勝算不大,也陪你玩一遭吧?!?/p>
陸漸喜道:“你有什么計謀?”
“什么計謀也沒有,唯有見招拆招,步步為營。只不過,我們也不是全無機(jī)會?!?/p>
陸漸道:“什么機(jī)會?”谷縝取出懷中財神戒指,說道:“財神分為東西,戒指卻只一枚。誰得到這枚戒指,誰就是老頭子的傳人。西財神五年前輸給我,耿耿于懷,這次東來,必然舊事重提。無欲則剛,但有所求,我就有克制她的法子。至于老頭子,你不是說他神功尚未圓滿,還在閉關(guān)嗎?若能搶在他出關(guān)前制住西財神,或許就能化解這場大劫。但這閉關(guān)時間可長可短,不是人謀能夠濟(jì)事,還要看看天意如何?!?/p>
說話間,魚傳送來午飯。谷縝當(dāng)即閉口,待魚傳去了,才低聲道:“魚傳鴻書,都是老頭子的老伙計,若要和老頭子作對,千萬不能叫他們知道?!?/p>
用完飯,陸漸嘆道:“谷縝,你還是去見見媽吧。咳,那人,那人始終掛念著你,當(dāng)年離開,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氣量寬宏,就不要和她斗氣了。你一日不肯原諒她,她就一日不能安心?!?/p>
谷縝笑了笑,移目看向窗外,眉宇間透出一絲蕭索,半晌嘆道:“還是不去了罷?!标憹u急道:“你不是說過么,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今日不能被昨日拖累。你能原諒我這仇人之子,就不能寬宥自己的生身母親么?”
谷縝啞然失笑,說道:“好家伙,甚時候做了商清影的說客了?”
陸漸道:“我雖然笨,卻也看得出來,你對別人都很寬容,唯獨(dú)不肯原諒母親,全因為你和她感情太深,一旦她舍你而去,你便無法容忍?!?/p>
谷縝拂袖道:“這話不對?!?/p>
陸漸道:“若是不對,你當(dāng)初為何要不顧一切,來中土尋她?”
谷縝不禁語塞,陸漸字字句句,無不戳中他的心病?;叵攵嗄暌詠恚麑ι糖逵暗男那閻酆藿豢?,復(fù)雜難辯,愛之深,恨之切,每次張口罵她,快意之余,又何嘗不深深痛心,自己又何嘗愿意相信她就是拋夫棄子的淫奔婦人,只因不愿相信,方才痛心,只因痛心,才會痛恨。這一份矛盾心境,始終揮之不去,可是夢境之中,卻又時常可見她的影子,經(jīng)歷多年,眉梢眼角,依稀還是當(dāng)年站在東島沙灘上、母子嬉戲的樣子。
谷縝心頭微亂,站起身來,來回踱了數(shù)十步,驀地停下,望著陸漸,露出無奈神色:“陸漸,你口才越發(fā)好了,罷了,說不過你,我隨你走一遭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