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梅的往事 7(1)

空巢 作者:牛車


仰躺在小屋的床上,我感覺自己像散了架,呆呆地望著屋頂上的蜘蛛網(wǎng),我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落寞。

平時在學校里有老師,有同學,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父母不在身邊的失落感被淡化了。

可是現(xiàn)在,年關將近,萬家團圓,我與父母卻相隔千里。接到他們從廣東打來的電話,聽到他們熟悉的聲音,那種通過電話傳達過來的親情和溫暖給我的仿佛只是一種傷感,我有時甚至希望父母在這個時候不要給我打電話。既然都已經(jīng)決定不回來了,為什么要把一種失望和孤寂帶給我呢?

此時此刻,我和奶奶需要的不僅僅是他們的電話,也不只是他們的叮嚀,需要的是他們回到這老屋,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圍在油漆斑駁的木桌上吃飯。過一會,奶奶燒上一盆滾燙的洗腳水,爸爸媽媽和我都把腳伸進去,試一試水溫,感覺燙;然后迅速拿起來,擱在木盆沿邊,等水稍冷一點后,又伸進去;然后就不停地用腳背相互搓著,再比一比誰的腳板大。

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在家,每晚洗腳都是這樣的。我最喜歡把自己的小腳放在爸爸的腳背上,和他比大小,然后又放在媽媽的腳背上,使勁地拍打水,水濺到地上。爸爸就把我的小腳使勁地踩在水盆里,讓我動彈不得。

我嚷著燙起了泡,奶奶就笑著走過來假裝打爸爸,把我的小腳從爸爸的大腳板下解放出來,然后握在手里,仔細地搓洗。那時候,這老屋里充滿了一種平常人家的快樂,可是現(xiàn)在,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

算了,別想這么多了,想了也沒用,還是給梅打個電話吧。既然,悶墩兒從廣東大老遠地回來,想要和老朋友聚一聚,還是問問她愿不愿意來一趟吧。

悶墩兒、我和梅三個原來都在一個院子里住,很小的時候,我們三個常在一起玩過家家。悶墩兒那時特調皮,看到村里有人娶新媳婦兒,在過家家時總要梅當他的新媳婦兒。

梅說:“你長得好丑,黑不溜秋的,像坨煤炭,丑死了,我才不要當你的媳婦兒。我要當郝凱的媳婦兒,他比你好看些?!睔獾脨灦諆和覀兛竞玫亩棺鱼~碗里撒了泡尿。

梅呢,早想吃豆子了,就坐在地上哇哇地哭。還是我從家里拿了一把花生給她才讓她停止了哭泣?,F(xiàn)在想起這些童年趣事都覺得好笑。

讀小學的時候我們三個也在同一個學校,上學、放學都在一塊兒。梅上學比我們早,比我和悶墩兒高一級。梅讀到小學五年級的時候,轉學走了,原因是她在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外打工的父親因為煤窯發(fā)生瓦斯爆炸,遇難了。

當時據(jù)說死了好幾十個挖煤的,她父親是其中的一個。梅的爺爺很早就死了,全靠她奶奶一手一腳把她父親拉扯大。她奶奶就只有梅的父親這樣一個獨子,梅的父親死了之后,她奶奶天天哭,后來哭瞎了眼睛,加上傷心過度,一年后也死了。

梅的母親就這樣成了一個寡婦。一個農(nóng)村女人死了丈夫帶著個孩子,其艱難程度可想而知。

作為一個女人,梅的母親干不了重體力活,有時就央求隔壁鄰舍的男人在農(nóng)忙時幫自己干點犁田、栽秧、打谷之類的重活??蛇@樣一來,村里就起了風言風語,說她自己死了男人,就與別的男人不清不白。梅的母親聽了,氣得直抹眼淚。

后來,在媒婆的一再勸說下,梅的母親一狠心,帶著梅再嫁了。

那人是個收豬皮的販子,當初媒婆把梅的母親介紹給他的時候,他有點不愿意,嫌梅是個拖油瓶,麻煩;但看到梅的母親人還長得不錯,就同意了。

據(jù)說那人后來發(fā)了財。他收豬皮找了一些錢后,承包了鎮(zhèn)上的一個煤窯,搖身一變成了煤窯老板,就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把家安在了縣城。

生父與繼父都與煤窯有關,按宿命論的觀點,是她前世與煤炭有孽緣。

就這樣,梅就離開了我們,這個院子里再也看不到她扎著羊角辮飛來飛去的身影了,再也聽不到她銀鈴般的笑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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