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福生到杜善人靈前上了一炷香,燒了些紙錢,拜了幾拜,對陪同的杜夫人哽咽道:“杜老板……真是個大好人啊,我家阿秀生第二個孩子虎子時,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他知道了主動派人送了些紅糖和雞蛋來……上天……上天怎么對好人這么不公……”
杜夫人也垂淚道:“是啊,大家都這么說,這世道是亂了套了,老天爺是發(fā)了瘋了。不過,存厚要是泉下有知,知曉你們對他的情義,想必心里也是很安慰的?!?/p>
那些爆米花枝,杜夫人吩咐插在靈前和院子周圍,猛不丁一看還真像梅花,挺漂亮的,更添了幾分紅白喜事的氣氛。來往的人們都說這花做得好,這主意好,杜老板看了一定會喜歡的。
送葬前夜,死者家要舉行家祭禮,念祭文,陪坐死者到天亮,稱為坐夜或坐白。第二天一早送喪,八個壯漢在喪樂中抬起烏黑油亮的棺材,一些人舉著紙人紙馬紙房子,一路燃放著鞭炮前去。越來越多的人們聚集起來,幾乎整個鎮(zhèn)子的人都出動了,跟在棺材后面,組成了浩浩蕩蕩的送喪隊伍。
一個人哭了起來,旁邊的一個人也跟著哭起來,然后就像受到傳染一樣,所有的人都哭了起來。巨大的嗚咽聲回蕩在鎮(zhèn)子上空,風一樣在小巷穿行著,在人們的頭上盤旋著。也許他們哭的是杜善人,也許他們哭的只是自己越來越無望的日子,不管怎樣,每個人心頭都充滿了真切的悲傷。
不知怎的,剛才還是晴朗的天突然一下子變了,一片黑云籠罩了天空,天變得陰沉沉的,如同夜晚到來了一樣。而且刮起大風來,那風毫無預兆地就來了,刮得飛沙走石,好像妖怪要出來了似的,嚇得小孩子直往娘懷里鉆。然后天空中開始落下一些堅硬的東西,人們愣了一下,仰頭看了一下天,懷疑自己是否花了眼,又繼續(xù)往前走。但天上又掉下來一些堅硬的東西,石子一樣打在頭上生疼。人們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下冰雹了!
開始時冰雹比較小,下得也稀疏,落到地上珠子般滾動著,還有好奇的孩子跟在后面追著撿來玩。后來就越來越密,雨點一樣刷刷地落下來,滿地跳動著一片銀白。再后來,冰雹變得更大顆,把紙人紙馬紙房子打得破破爛爛,打得棺材蓋啪啪直響,砸得人們紛紛用手捂住頭,四散逃離。
抬棺材的人也受不住了,放下棺材就往街邊屋檐下躲。狹小的屋檐蔽護不了這么多人,有些人又沖進街邊開著的店鋪,由于人太多,不小心打碎了店里的東西,擠翻了桌椅板凳,老板心疼得直嚷。一時間人群擠做一團,女人叫孩子哭,亂成一片。
等到人們都湊合著找到地方躲好,才發(fā)現(xiàn)把一口棺材孤零零地留在了半邊街上。狹窄的半邊街更加顯得那口棺材的巨大和醒目,冰雹在它上面肆無忌憚地跳躍著,打著轉(zhuǎn)兒滑動,又飛濺開來,在漆得油光水亮的棺材蓋上留下一個個小坑。
人們這才反應過來,為自己的疏漏感到慚愧,急忙讓出一塊地方,幾個男人奔過去把棺材抬到屋檐下。由于棺材不能進別人家門,只能放在屋檐下,屋檐又不足以把它遮蔽全,所以還是有冰雹打在上面,有人就抬了張桌子來擋住它。這口棺材就這樣一半在屋檐下,一半被桌子遮擋著,不倫不類地停放在那里,讓人看著十分別扭但又無可奈何。
冰雹下了一陣,停住了。人們撫摸著頭猶猶豫豫地走出來,半信半疑地看看天,天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只有頭上的疼痛和腳下一地銀白的冰雹,提醒著人們剛才的情景是千真萬確的。人們紛紛議論著多年不見下這么大冰雹了,有人說不僅是冰雹,這么大洪水和大風不也很少見嗎?寧河鎮(zhèn)的鹽泉幾時淡得都開不了工的?有人就說,這年頭不對,好人都遭無妄之災,老天爺犯了橫,不講理了呢!
看著一地紙人紙馬紙屋子的碎片,看著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棺材蓋,杜夫人不禁撫棺痛哭,痛訴上天的不公,讓這么一個一生行善的好人死后都不得安寧。人們把她勸起來,聚集起隊伍繼續(xù)往墓地走,但整個隊伍失去了精神,人人垂著頭靜悄悄地走著,像遭了霜打的瓜,有點打蔫。為了打破這寂靜,樂隊開始奏樂,然而突兀地響起的樂聲,反而使人們受到驚嚇,有孩子哇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