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士縱酒亦縱情(2)

魏晉風骨化沉香 作者:上官紫微


南朝宋的詩人顏延之是個喜歡考證的人,他說阮籍總是寫悲情詩,原因在于晉文帝在位時世人多慮禍患。阮籍憂讒懼禍,才躲進竹林深處,獨自傷心苦悶。"晉文代"指的正是司馬昭當政時期,這是由于他死后被追封為"文帝"的緣故。晉君向來多猜忌,大概是曹魏留下的后遺癥,是以當時的名士即便有報國之心,卻仍懼怕入朝為官。顏延之對阮籍的這番推測不無道理。很多后人都認為阮籍的詠懷詩大多太過隱晦,有時根本看不懂阮才子究竟要表達什么,可身處于令人懼怕和幻滅的時代,有多少人敢于直言自己的痛和不滿呢?

阮籍并不是沒有想過完全放下,徹底遠離塵囂,求仙問道。他喜采藥煉丹,希望借由仙丹來飛升,卻知希望極其渺茫。"采藥無旋反,神仙志不符。逼此良可惑,令我久躊躇。"(《詠懷詩》其七十)詩中已經(jīng)表明,他曾奢望去當個逍遙神仙,可是天人之路又虛不可及,怎么辦?他只能放棄服用莫名其妙的藥,改以飲酒和跳脫世俗投入山林來逃避現(xiàn)實。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藿,零落從此始。

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云已。

阮籍《詠懷詩》八十二首(其三)

這首詩的前兩句即引出了古代的一個典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話的意思便是桃李雖不能言語,其開花之后的嫣然嫵媚,結果之后的香甜美味,仍是人們心中的最愛。去欣賞和采摘它們的人自然會在樹下踏出一條蹊徑。阮籍的庭院里便種了許多桃李樹木,每天看其花開花落,結出美好的果實。不過,秋風吹過,枝葉便凋零了,往日再美艷的樹木一旦褪下華麗的衣裳,不過變成了枯木衰草,左右頓生荊棘的殘葉。

花開花落本是萬物的生長規(guī)則,年復一年歲歲枯榮自然如此,可是在阮籍看來,卻充滿了惶惑與清冷。想當年,他對功名的奢望如今已化作虛無,他之所以仍是痛苦不已,并不是得不到顯赫的地位,而是失去榮華富貴變得沒落。沒有繁就沒有衰,就像花開得茂盛、果結得琳瑯,可秋風掃過仍不免要褪去衣裝變得沉寂。

人生無常,勝敗有時,朝不保夕的日子過得實在很不舒服,阮籍覺得能獲得解脫的途徑就只有驅車逃至山野,甚至不惜與妻子親人離散??墒?,遠離了桃李繁茂的莊園,就不會看到田野間的榮枯景象嗎?天地有時,四時無惑,野草也會毫不猶豫地隨著寒冬的到來沉睡于泥土之中。在這首詩的末尾,阮籍顯得更加無奈了。偌大的天地間,唯獨留下一副他"淚眼問花花不語"的情殤景象。

阮籍的詩如他的人一樣,充滿了幻滅感。他不是完全地抨擊時政,為懷才不遇而不滿,也不是完全地脫離神行,求得飛升。他既不愿與世事同流合污,又不能真正地與現(xiàn)實劃清界限尋覓歸趣,所以在左右皆尷尬的局面下,變得絕望甚至癡狂,從癡狂再到無望的幻滅。也許正是這樣的掙扎,令他變得更加靈秀和謎樣,使后人不斷地對他的心思進行揣摩,最后連累得后人也變得癡癡迷迷,與阮籍同苦同悲。

寧做絕世奇人,不屈就俗世鬼

一個真正的亂世。這是余秋雨對魏晉的評價。

它曾出現(xiàn)過一批名副其實的鐵血英雄,遵循著"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政治邏輯,在血雨腥風中開拓生存之路。等到英雄遲暮之后,斗爭的激情與后坐力仍在,被英雄們的偉力所掩蓋和制服著的各種社會力量也在猛然涌起,為自己爭奪權力和地位。這便是曹魏與司馬氏間斗爭的最佳寫照,政壇一改當年的壯志雄圖、華麗清爽,只剩下明爭暗斗、投機取巧,充滿權術、策反和謀害。

專制統(tǒng)治制造的表面有序實則混亂的社會,使許多文人不幸地成了替死鬼。文人與朝廷的接壤之處無非在治國這一方面。歷史上大多數(shù)治國政策出于文官,武官則負責守護江山。也正因為如此,文人集團的出現(xiàn)把政治斗爭不斷地復雜化,最后釀成極大的惡果,連累很多名士死于政治屠刀下。前朝的晁錯,后世的王融,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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