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領(lǐng)著格桑加快步子向火車站走去。
“你不是故意選了一棵不結(jié)實的樹吧?”
“這……倒是沒有?!睏钛渍f。
他們在格爾木登上了列車。
在火車的行李車廂里,格桑被韓瑪關(guān)進一個籠子里。它本能地拒絕這僅僅可以在里面轉(zhuǎn)動身體的狹窄的籠子,但它知道必須相信他。它知道自己正在離開高原,那個它曾經(jīng)生活過的牧場已經(jīng)遙遠得不可想象,奇怪的是它并沒有感到恐慌,也沒有傷感?,F(xiàn)在它只相信韓瑪,相信這個比高原牧場更重要的年輕人。
格桑在狹窄的籠子里耐心地臥下了。
車廂的門關(guān)閉之后一片黑暗,韓瑪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每天給它送食喂水的乘務(wù)員總是擺出一副可憐相,好像格桑隨時會撞破籠子撲出來。他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食物和水從籠子下面那個活動門里塞進來之后就鎖上車門急匆匆地離開。
在一片黑暗之中,格桑只能根據(jù)從車廂連接處的縫隙透進來的光線判斷白天與黑夜的更替。它的鼻子在黑暗中愈加靈敏,清晰地感受著與光線一樣透進來的氣味。有時它根據(jù)那潮濕的氣息判斷列車正在經(jīng)過一條河,有時車駛過了一片森林。車駛?cè)胲囌就?繒r,那是尤其令格桑感到興奮的時刻,眾多混合在一起的陌生的復(fù)雜氣味乘虛而入,格桑迅速地將它們與自己記憶里貯存的那些已知的氣味進行比較,這足以讓它在列車重新開動之后消磨掉更多的時間。
它看不到外面的一切,但有一點它是可以肯定的,它正在進入一個氣味異常豐富的世界。
中間轉(zhuǎn)了兩次車,在繁忙的車站上,那些急急忙忙趕車的人們?nèi)匀徊煌诳吹交\中的格桑時發(fā)出由衷的贊嘆,并將這震撼的景象保留的興奮一直帶到車上,在放好行李之后對坐在對面的旅客說:“我看到那樣大的一頭狗?!?/p>
夜晚降臨時,格桑會在夢里回到自己出生的高原牧場。有一次它以為自己正在努力地攀爬上一個羊毛垛,四只粗大的爪子陷進了松軟的羊毛里,但就在將要爬到頂端時卻跌落下來。
刺目的手電筒光照亮了車廂。
一個體積更大的籠子被抬進了車廂,放在格桑籠子的旁邊。
噩夢開始了。
當(dāng)晨曦從車廂上面狹小的縫隙中透進來時,格桑看到旁邊的籠子里密密匝匝地擠著七條它從來也沒有見過的狗。它們身體細(xì)長,毛很短,幾乎可以見到毛下的粉紅色皮膚,光潔的白色皮毛上均勻地點綴著黑色的斑點。它們此時都眨動著亮晶晶的黑眼睛打量著格桑,那眼睛看上去與它們身上的斑點沒有什么兩樣。也就是說,格桑要睜大眼睛,才能分辨出哪只是眼睛,哪只是它們頭上的斑點。
格桑當(dāng)然不會知道。一部叫做《 101斑點狗 》的電影放映之后,大麥町犬的價格立刻飆升,人們突然發(fā)現(xiàn)這種短毛斑點狗是多么的可愛,是多么適合成為人們的伴侶,總之是擁有諸多的動人之處。于是這些狗在某一天突然間被關(guān)進一個籠子,運上列車,送到另一個可能會賣出更好價錢的城市。
對于這些狗格桑并沒有什么興趣。
它們也不是真正地吠叫。也許是因為過于擁擠,或者是一只狗被另一只狗壓到了身上的什么部位,這些長相上幾乎沒有任何區(qū)別的狗中的一只像受了委屈一樣,將臉緊緊地貼在鐵籠上,伸長了脖子,閉起眼睛嗚嗚咽咽地哀鳴。這只是一個類似序幕的簡單的開始,隨后其他的狗似乎都受到了它的感染,為自己的處境深感不安。于是車廂里頓時響起一片被遺棄的幼犬般孤苦伶仃的合唱。
這種不顧一切的合唱一旦開始,沒有一個小時是不會結(jié)束的。這些狗像受了驚嚇的小妖一樣扯著脖子吶喊。列車從車站駛過時,正在等候上車的人會以為呼嘯而過的車廂里一定有一群喝了烈性酒的狗在舉行新年聚會。
它們第一次齊心協(xié)力地上演這種聲勢浩大的合唱,是因為對關(guān)上車門后一片漆黑的車廂感到恐懼,不過被格桑幾聲惡聲惡氣的吠叫制止了。格桑不知所措地發(fā)現(xiàn)七雙淚汪汪的眼睛正可憐兮兮地望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