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領會男青年授意的白漠感到他所教自己的完全是些毫無用處的細枝末節(jié)，令自己仍舊絲毫摸不著頭緒。暗下里不禁責怪姐姐為什么不替自己想好對抗之詞。對于自己來說，姐姐托人冒著莫大的風險來此卻是白來一趟。

“你哆嗦啥呀？”看到面色蒼白的白漠只是一味地戰(zhàn)栗，那男青年突然停下來，直起身鄙夷地問道。

“我，我冷，感冒了?！卑啄畼O力想尋些什么來抑止住那無休止的戰(zhàn)栗，可虛空的身子內(nèi)除了惶恐和寒冷之外便再尋不到別的什么了?！耙撬麄兇蛭摇?/p>

“千萬不能認，打掉牙也不能認；千萬不能認，要是認了，你這輩子就完了——別說見過我，跟誰也別說見過我?！笨吹皆诨炭种袔捉罎⒌陌啄故侨绱饲尤跚毅露疅o知，那男青年的眼中也不禁露出了引火燒身的惶恐，一邊急促慌亂地叮囑著，一邊逃也似的退了出去，守在門口的中年男人也隨之一閃而去。

“哪來提的？”王冬來沖著剛坐回到原處的白漠問道。

“我也不認識?！?/p>

“得了吧，是你姐吧，連銬子都沒給你戴。對了，你姐和戈管教是同學，你進來的時候怎么不說實話呢？”

“我也不知道送我進來的那個管教為什么那么說，我尋思就順著說唄?！?/p>

“你姐是干什么的？”

“稅務所的所長。”

“哦，怪不得戈管教這么照顧你，原來你姐也是穿制服的，有面子?，F(xiàn)在這女人真了不得，能水兒大得沒邊，比老爺們兒能辦事兒！”

“你姐怎么沒給你拿煙呢？”

“我不抽煙。”

“你不抽我抽啊。”王冬來臉上又露出了那戲劇性的笑。

“沒和你姐要點兒錢??？”

“要錢，這里不是不讓用錢嗎？”

“不讓干的事兒多了，不讓你犯罪你不也犯了嗎。在這里有什么都不如有錢，錢是最有面子的；記著下回再有人來看你時，別忘了要點兒錢藏在腰里帶進來?！?/p>

“案子沒結(jié)不是不讓見嗎？”老胖子問道。

“認識人唄，花點錢找所長辦一下——白漠家有點兒力度?！蓖醵瑏聿恍家活櫟卮鸬?。

牢內(nèi)似乎要比提審室暖和得多，白漠很快便停止了那無休止的戰(zhàn)栗，極度惶恐擔憂所形成的無形重壓卻令昏亂的大腦久久地僵在空白中。

自己那無法抑制的戰(zhàn)栗多半是那該死的寒冷所致，如果不是那該死的寒冷也許會好一些，最后那一絲虛榮心使自己在見到那男青年時又何嘗不想掩飾內(nèi)心的恐懼做出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呢，那該死的戰(zhàn)栗使自己在姐姐的朋友面前丟盡了臉。想到那男青年回去后向姐姐訴說自己是如何的怯弱，白漠的腦海中便清晰地浮現(xiàn)出姐姐心痛嘆息和處變不驚的深思神態(tài)。極度的羞愧令白漠好不難過，真不知道出去之后該怎樣面對這些人！但轉(zhuǎn)念間又暗自自慰道：“姐姐一定會為自己的事加大力度的，如果不是那樣就不辦了，免得既花錢又牽連姐姐?！币还赡陌г沽畎啄诮^望中幾欲放棄了?！熬退闶前呀憬阕нM火坑中，自己也得爬出去。”白漠在突然襲來的一股巨大悲痛中暗下哭號道。“老天啊，就算是自己被判刑也不能牽連姐姐。”悲痛過后，白漠又在暗下里祈禱道。

“白漠的?！迸R近中午時，戈管教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小鐵窗前，一邊把一包熟食和一包內(nèi)衣從小鐵窗塞進牢中，一邊輕聲對王冬來說了一句，然后便轉(zhuǎn)身走開了。

“太好了，法外貨?！蓖醵瑏砜粗焓嘲锏臒u和香腸自語道。然后又對白漠打趣道：“新來的有火，不吃給我──我拿一塊月餅和你換燒雞干不干？”

“王哥真有意思，那還用換嗎，拿來就是給王哥的！”白漠獻媚道。

“你在外面凈吃生猛海鮮了，肚里的油能焅上一陣兒，不像我在這里，肚里凈是窩頭菜湯！”王冬來故作感慨道。

坐在白漠前面（與白漠同齡）的丙柱偷偷地笑著轉(zhuǎn)過頭，兩條濃黑短粗的眉毛飛快地朝白漠跳動了幾下后立刻又轉(zhuǎn)了回去。白漠對丙柱那張灰不溜丟、滿是雀斑的臉上表現(xiàn)出來的輕佻頓時生出了一種厭惡之感。

“老于，給他兩下?！彪m然丙柱的動作快得幾乎不曾留下什么影跡，卻還是不幸被王冬來看到了。

老于起身到板鋪下拾起了一只硬底塑料拖鞋，老胖子則起身擋住了小鐵窗上方的監(jiān)控器。

“把臉仰起來?！崩嫌谧叩奖媲暗吐暫鹊馈?/p>

隨著那拖鞋的掄起，丙柱那肉乎乎的臉立刻在那拖鞋的“親吻”下泛起了血色的紅暈。那拖鞋在對丙柱那張臉熱烈的“親吻”中仿佛生出了一種難以停止的亢奮，只是那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親吻”聲實在是難聽到了極點。

“喂，你干什么呢？”一個身著警服的管教突然出現(xiàn)在小鐵窗前厲聲喝道。

“他不好好坐板，亂動?！崩嫌谀侵涣嘀闲氖至⒖檀沽讼氯?，并不露痕跡地隱到了身后。

“他好不好好坐板關你什么事兒，你算干什么的？坐下。”

……

“崽子，起來把風?！甭牭焦芙痰哪_步聲遠了，老于對崽子低聲道。

看到崽子在小鐵窗前跪下來把上了風，于是那只對丙柱的臉充滿愛戀之情的拖鞋又一次在丙柱的臉上熱烈地“狂吻”起來。

“報告王哥，我有事兒和你說?！北谀峭闲瑹崃业亍翱裎恰毕峦蝗慌e起了右手。

“老于，等一下，讓他說?！币袎Χ耐醵瑏磙D(zhuǎn)過臉來說道。

和老于一樣身材矮小的丙柱拱肩縮背地起身下到鋪下蹲了下來，而后低聲道：“俺家挺長時間沒來了，我想麻煩王哥給家里打個條兒，讓家里過來一趟，給投點兒錢和吃的。”

“嗯，行，老胖子，給他拿紙和筆——在這里裝沒心眼兒不是自己找罪受么；都什么時候了，眼珠子都沒了還顧眼框子呢！”王冬來把臉轉(zhuǎn)向鋪上，弦外有音地感慨道。

“哼，屬牙膏的，不擠不出油！”老于對于自己賦予那只拖鞋的激情所生出的效果很是滿意地笑了笑，臉上那長長的疤痕也不無炫耀地隨之劇烈地跳動了幾下。